說起來,白鶴染對東宮元這個人的印象很不錯,這人年紀不算大,三十五六歲上下,長得很年輕,看起來不到三十的樣子。在宮裡行走就是穿著官服,在外面有時一身素色長袍,有時一襲長衫,溫文儒雅,很是有些學者之氣。因常年與中草藥打交道,所以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草藥味道,幾乎一眼看過去就能斷出他是位醫者。
除此之外,他的醫學素養也很不錯,能進太醫院的大夫醫術都是過硬的,關鍵是他的醫品和醫德,通過今生閣的接觸,實在是很對白鶴染的胃口。特別是他曾在今生閣落選的大夫裡挑走了幾人帶回太醫院,名為帶徒,實則是看出她惜才,所以將那些人替白鶴染留了下來。
所以從這方面來說,白鶴染欠他一個人情。
“東宮大人請說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大人的忙。”
東宮元有些激動,但也十分謹慎,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邊走邊說:“公主如果瞧得上微臣的醫術,也信得過微臣的品行,那麽,能否將微臣從太醫院要出來?微臣想去今生閣。”
“恩?”白鶴染這到是有些意外,“你想去今生閣?”隨即似乎想了起來,又點點頭道:“對了,你曾經就說過在宮外更自由,比在宮裡提著腦袋侍候主子強得多。可是你也說過,太醫院不是說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為何當初你不求我辦這個事,今日卻開了口呢?”
東宮元無奈苦笑,“當初您雖是未來的尊王妃,但畢竟還沒有同十殿下成親,微臣不想給公主找麻煩,也沒道理讓您為了微臣的事去搭份人情。可是如今不一樣了,您是天賜公主,不管有沒有十殿下那個情份,您都是東秦的主子。”
白鶴染也聽笑了,“原來是這樣。也是,我現在的身份的確比從前管用得多,畢竟從前名不正言不順。不過,東宮大人,您為何想要從太醫院裡出來?太醫院不好麽?”
東宮元搖頭,“到也沒什麽不好,其實如果沒有今生閣,或許微臣會心甘情願在太醫院待上一輩子。但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燕雀焉知鴻鵠之志,井底之蛙又怎知井外的廣闊天空。所以並不是太醫院不好,而是今生閣太好。並不是想離開太醫院,而是想去今生閣。”
他看著白鶴染,目光真誠,“公主若能幫一幫微臣,微臣願一輩子留在今生閣,分文不取,隻為行醫濟世,同時也會將自己的一身醫術毫無保留地傳授下去。”
聽他如此說,白鶴染到是沒有太意外了。她在籌備今生閣時就已經看出東宮元對今生閣的向往,那是一個真正的醫者對行醫濟世的渴望。她願意看到這樣的渴望,也為世間能夠有如此渴望與品德的醫者而感到高興。
所以她沒有理由拒絕,但同時也不願輕易跟太醫院開這個口。如果只是要一位太醫去為今生閣服務,於她來說沒有實際意義,東宮元留在今生閣一輩子這話,也沒有多大的約束力。
以東宮元的身份和地位還有醫術去到今生閣,那勢必是要與已經定下的今生閣首醫宋石有衝突的。她不想換掉宋石,因為她對宋石同樣寄予厚望,但也不想錯失東宮元,因為她的今生閣需要一個有社會地位的人去撐場子。而東宮元身為太醫,顯然是再合適不過的。
這讓她犯了難,一直到二人走進了昭仁宮她都沒有再說話。
東宮元也沒再追問,因為他知道白鶴染這是為難了。反正自己的訴求已經提過,公主答應,那是榮幸,公主不應,也是情理之中。
二人走回內殿時,天和帝身上的針陣正好到了時間。對於東宮元的出現,在場的人也沒感到有什麽意外,都以為是白鶴染從太醫院請來的幫手。
只是白鶴染給天和帝拔針時,東宮元並沒有上手,而是就站在旁邊瞪著雙眼睛仔細觀摩,時不時手還學著白鶴染的樣子動上幾下,十足的學子模樣。
江越明白了,小聲跟陳皇后說:“看來東宮大人是來學藝的。這拿皇上當靶子學手藝,還真是破天荒頭一份兒,多大的福份啊!”
陳皇后分析:“肯定是阿染點了頭的,有心栽培這個東宮元。到也好,本宮也覺得她是該培養一批手下,不然大事小情的都要她自己上手,多累啊!”
江越點點頭,又道:“不過這一培養,怕是太醫院可就留不住東宮大人了。依奴才看,皇上的舊疾治完,公主殿下就該跟太醫院要人了。怕是這事兒還得請示皇上,讓皇上開個口,將東宮大人給要出來。”
果然,江越猜對了,當白鶴染將針陣撤下,又將親手碾磨的藥囑咐江越如何熬,怎麽吃之後,終於跟天和帝開了口:“父皇的舊疾基本已除,這副藥吃上三天就沒事了。到是女兒這裡有件事想請父皇給做個主,幫女兒個小忙。”
天和帝舒展著筋骨,十分激動。他是習武之人,對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哪處有傷有處不舒服都十分敏感。所以他這會兒的真實感受就是:自己的陳年舊疾,真的好了。
“阿染你說吧,別說一個小忙,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一邊說一邊還從床榻上下了來,試著打了套拳,越打越精神,越打越開心。“朕的閨女還真是神醫,這簡直太神奇了,朕覺得那三天的藥都不用吃,現在就已經全好了。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也不抽筋兒了!”
白鶴染失笑,“該吃藥還是得吃藥,鞏固三天,日後便可高枕無憂。女兒也沒有十件八件事相求,就一件事。”她說著,指向了東宮元,“父皇該知道,女兒在京裡開了間今生閣,是以義診為主,專治疑難雜症的醫館。但如今女兒已經受封公主位,所以也不好總是到醫館去拋頭露面給人治病,所以特別需要一個有名望的大夫去今生閣坐鎮。這位東宮大人先前就幫著打理了今生閣的許多事務,所以女兒想請父皇跟太醫院說句話,把人給要出來。”
天和帝一愣,“就這事兒?這算什麽事兒啊?”隨即大手一揮,衝著江越道:“你去,上太醫院跟鄭鐸說一聲,這人以後就是天賜公主的手下了,讓太醫院將此人放出來。”
江越趕緊道:“奴才這就去。”說完,轉身就跑了。
東宮元心頭大喜,但也知輕重,於是趕緊跪了下來,先是給天和帝謝恩,之後才道:“微臣會盡全力襄助公主打理好今生閣,也會傾盡畢生醫術解東秦百姓病痛之苦。無論身在宮內還是宮外,都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名太醫,不會做任何有違醫德之事,不會丟太醫院臉面。”
天和帝聽得連連點頭,“怪不得公主看中你,朕也愛聽你說的這些話。但你要記住,話不能只是說說而已,你要做到才是正經事,否則就辜負了公主對你的厚望。”
東宮元一個頭磕到地上:“微臣遵旨!”聲音打顫,鼻子微酸。這裡是他曾經奮鬥過的地方,也是他自少時學醫之日起,心中的最高向往。卻沒想到,曾經以此為驕傲的地方,如今卻主動要求離開了,一時間百感交集。
天和帝舊疾已解,白鶴染沒有在宮中多逗留,動身出宮。東宮元送她到宮門口,恭敬地道:“微臣今日值夜,所以不能離宮,還請公主路上小心。這或許是微臣在太醫院最後一次值夜了,從明日起,這座宮門可能就再也無緣踏入,故而無論如何也要做好最後這一次差事。”
白鶴染聽出他話裡感傷,隻得安慰道:“人生總有離別,既然是自己的選擇,那便不要回頭,隻管往前看,前方的路才是你將來要走的路。”她說到這裡又笑了起來,“其實也不必說得那麽感傷,什麽宮門再也無緣踏入,這地方本公主可是要常來常往的,你既然為我做事,又如何能不跟皇宮打交道。”
她說到這裡,面色也嚴肅起來,一雙眼睛死盯盯地看著東宮元,似乎要透過對方的雙眼一直看到他的心裡去。
“把你從太醫院要出來,我也有私心,但也有為難之處。”她告訴東宮元,“今生閣我已經交給了宋石,你的醫術在宋石之上,如果今生閣由宋石主導對你來說是埋沒,但如果換掉宋石,我又將失信於他。但我如今的確有一件事需要你的配合才能完成,如果這件事情做得好,我將今生閣交給你,宋石會把他安排其它地方。”
東宮元當然知道宋石這個人,當初白鶴染任命今生閣時他也在,當然明白今生閣已經有了白鶴染的第一助手,自己這個時候再去的確是有些尷尬。
於是他對白鶴染說:“其實微臣只要能跟在公主身邊行醫,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所以任憑公主安排,微臣一切都全力配合。”
白鶴染點點頭,“先這樣打算吧!你明日到今生閣去一趟,我再與你細說一個計劃。”
她揮揮手,帶著默語上了馬車。
東宮元站在原地一直送到馬車見不到影子才轉身回宮,這將是他在皇宮裡站的最後一班崗,今日過後,將迎來他新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