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告訴他:“意思就是,我會再下一種毒在受害人體內,用我的毒,毒死你的蠱。”
那人都驚呆了,“你在開玩笑嗎?毒怎麽可能毒死蠱?”
“所以我說這就是個意思,是為了能讓你聽懂。至於為何我采取的手段會讓你的蠱失效,那是我說了你也聽不明白的道理。總之,你若不信,便叫進來一個人試試,可一旦試了,你將面臨死亡。所以你得想好,試一試有沒有意義。”
“你想知道什麽?”那人泄了氣,他是不敢賭,他還不想死,否則就不會從桃花班逃出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你們可以放過我嗎?”
“前提是你要解了外面那些村民的蠱毒。”君慕息說,“或者你解,或者我們解。”
“我解。”那人恨得咬牙,“你們用命逼我,偏偏我還惜著命,能怎麽樣?自然是你們說解我就解,我還能有什麽選擇?”十分出料意料的,他竟哭了。
白鶴染同君慕息二人面面相覷,這怎麽就哭了呢?還哭得跟個孩子似的那麽委屈,這是堂堂蠱師好吧?雖然看起來就是個新手蠱師,可那也是跟蠱沾邊兒的。就這點兒承受能力,他還玩兒蠱?開什麽玩笑?
“你哭什麽?”白鶴染實在不能理解,“男子漢大丈夫,要麽同意,要麽不同意,或者我們逼迫你解蠱你可以怨恨於我們,至於哭天抹淚的麽?”
“怎麽不至於?”那個乾脆站起來,但沒站到地上,而是站到了床榻上,顯得十分高。“我不想給他們解蠱,因為他們活該,他們不但心眼壞欺騙於我,他們還禍害自己人。我好不容易逃離了桃花班,我想過安穩日子,想娶個媳婦兒生孩子。結果媳婦兒剛成婚就有了身孕,一查都快兩個月了,不知道是什麽人的野種。我這委屈跟誰說去?”
他一邊說一邊抹眼淚,“還說什麽要麽我解要麽你們解,怎不乾脆說要麽解蠱要麽就讓我去死呢?你們解了我不就得跟著母蟲一起死嗎?為了活命,我不得不答應你們,可是我心裡憋屈,我心裡委屈,我替我自己冤得慌!我就會這一種手段,我沒有別的能耐,我偷偷學了這麽些年,我容易麽我?解了他們的蠱,你們是高興了,他們也高興了,可是我更憋屈了,我跟誰說去?誰能替我想想?”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隻管嗚嗚哭泣。
白鶴染瞅著這人長相稍顯女氣,說話聲音也細細柔柔的,跳起來時動作還有點娘,便跟四皇子探討,“這人是唱旦角兒的吧?”
都不等四皇子說話,那人又叫喊起來:“我唱旦角兒的怎麽了?我演女人怎麽了?那是在台上,在台下我可是純爺們兒,是可以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你們憑什麽瞧不起我?”
白鶴染趕緊解釋:“沒有瞧不起你,就是分析一下你的戲曲事業。那什麽,你能不能先不要哭了,咱們好好談談。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就算把村子裡的人全都殺了,你該委屈也還是委屈。何況村裡已經死了不少人,你報那女人給你戴綠帽子的仇我不管,但是你殘害其它無辜村民,那就不只是你委屈的是,你這是觸犯了東秦律法,逃不掉的。”
“那我為什麽還要解蠱?”那人急了,“左右我是落到了你們手裡,解不解我都是一個死,我為什麽還要解?就因為你們想從我口中得到消息?我人都要死了,我還管什麽消息不消息,我肯定不會告訴你們任何有關於桃花班的事情的。”
君慕息輕輕歎息,“怕是唱戲唱得久了,隻想著戲本子裡的道道,腦子都壞掉了。你尚且懂得以蠱毒控制他人,我們如何能不知?說不說,不在你,在我們。”
“你,你說什麽?”
“他說我們可以用類似的手段控制了你,讓你說出你所知道的一切,然後我給外頭的人解蠱毒。蠱毒解了,你即刻就死了,然後村民們過他們自己的日子,從前怎麽過,往後還怎麽過。你折騰這一出,到頭來除了把自己給折騰死,也沒別的成效。”
“怎麽沒有別的成效?”那人急了,“你不能給他們解蠱,他們都是活該的,所有因為蠱毒而死去的人,所有因為蠱毒而傷殘的人,沒有一個是冤枉的。你們跟我講東秦律法,那就跟他們也算算東秦律法,你去問問那些所謂的村民,問問他們是如何將年邁的老母背到山裡丟棄,如何將懷著女胎的妻子扔到水裡活活溺死,如何把病重的孩子煎煮烹炸,如何為了一吊錢就把隔壁鄰裡一刀捅死!你去問問,問問他們是不是人,問問他們遭這些罪應不應該!”
那人一邊說一邊笑,一會兒坐一會兒站,有時還要在床榻上跳那麽幾下,卻怎麽都表達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問白鶴染和君慕息:“你們明不明白?我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我素來也沒有以折磨人為樂的喜好,我為何給這一整個村子下蠱?我被那個惡婦給騙了,我收拾她一人多好,我為何要蠱了這一整個村子?你們怎麽就不想想為什麽?”
“不管為什麽,你都只是個唱戲的。”比起蠱師的急躁,白鶴染同君慕息二人卻是十分淡然。白鶴染說,“即便你所言屬實,那也是官府該操心的事,你若看不下去,大可以報官,卻沒有動用私刑的權力。他們妄殺生是一回事,你下蠱毒又是另一回事,兩者不可混為一談,所以說到底,你還是錯的。”
“那官府要是肯管,我至於自己動手?你瞧著這村子從官道上走走就到了,卻不知從官道往這村子拐進來的路上盡是毒物。蚊蟲且不說了,隻說那蛇,都是劇毒的三角頭,咬一口死一個,就是這村子裡的村民來來回回,出去十個也得留在半路兩個,哪家官差會願意來?”
“是麽?”白鶴染回想了一下,“我們來時也沒遇著什麽毒物……哦,也可能是因為我在,那些毒物都回避了。”
“你以為你是誰?”那人氣得都要冒煙了,“還毒物回避,你以為你是誰?還官府,你以為這裡是上都城嗎?你以為普天之下所有王土的官府都跟上都城一個樣嗎?不一樣,完全不一樣!那裡是京都,天子腳下,丁點大小事都可以鬧大,官府不敢不管,因為很容易就心動了皇上,一旦驚動了皇上,他地方官兒就是有責任的。可是這裡不同,天高皇帝遠,誰出管不著,出了什麽差子都能壓得住。那些所謂的父母官他們只顧著自己快活,隻管著眼巴前兒的那點兒事,稍微路走遠了些,艱難了些,人家就不來了。”
他越說越喪氣,又一屁股坐到床榻上,抹了一把眼淚繼續道:“也別怪人家不來,這裡何止是艱難,這裡是凶險,人家好不容易當了官,怎麽舍得為了幾個村民把命都搭進去。所以我告官無門,只能自己動手,那些殺妻弑母滅子的畜生,一個都別想活。”
“那其它人呢?”君慕息問他,“其它人為何跟著一起受罪?”
“因為他們冷漠啊!”那人說得理所當然,“他們明知道村裡人都幹了什麽,卻選擇視而不見。視而不見就相當於幫凶,正是因為他們不理會,所以才助長了村子裡的邪惡風氣。所以雖罪不致死,卻也得受點兒活罪。”
“那那位在縣城求學的秀才呢?”君慕息又問,“他何罪之有?”
“那個叫鎖子的?哼,那日他回來探親,見一位年輕村民要出村去給老父親買藥,你猜他說什麽?他跟那年輕人說,你父親這麽老了,又不能下地乾活兒,還得每日吃藥,簡直是浪費銀子。不如背到山裡扔掉,也給自己減輕些負擔。”
白鶴染同君慕息面面相覷,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這樣。虧她之前還對那個鎖子報以同情,還替對方可惜不能再參加科舉,甚至她都想過要不要幫鎖子一把,重新給他生活的希望。
可如今看來,若這蠱師說得都是真的,自己的好心真是白費了。
“還沒有告訴我們,你為何離開桃花班,為何林寒生沒有找你。”白鶴染問他,“以林寒生的為人,你既知道桃花班的秘密,他就不會留你在外頭,掘地三尺也是要將你找出來的。”
“他如今哪有工夫找我,他得回羅夜去見呼元家族的人,再耽擱那個女的就活不下去了。”蠱師歎了一聲,“我之所以離開他,是因為那林寒生的手伸得太長了,他若只是唱戲,若只是跟聽戲的女人們勾勾搭搭也就罷了,畢竟都是自願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他不該把手伸到皇宮裡,不該把那個女人從皇宮裡救出來。他這是要跟東秦皇族翻臉,他這是要走謀反的路,我可不敢再跟著他了,我是東秦人,我不想謀反,我不想死,你們懂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