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凍齡呼出一口氣,“你我下山吧,要是不小心讓客人跟觀音宗起了衝突,良心難安。春霖你就別露面了,爹娘做好最後一次迎客,以後就是你當家了。”
張春霖一手握緊古劍,眼神堅毅道:“我一同下山!”
張凍齡為難之時,眼角余光瞥見湖面動靜,驚訝咦了一聲,然後瞪大眼珠,一臉震驚。
白衣練氣士在湖上蜻蜓點水,漫天風雪自然而然遠離他們身軀幾尺之外飄落,為首仙家臨近幽燕山莊不足三十丈,尾上一名年輕女子練氣士踩水躍過小舟之前,俯瞰了一眼那名無動於衷的男子,盤膝而坐,披有一件厚實蓑衣,頭頂鬥笠,有兩縷出乎尋常年齡的白發從鬢角輕柔垂下,一眼望見漁客面容,十分年輕,以俗世眼光看待,皮囊異常出類拔萃,以至於不穿鞋襪的她躍過小舟之後,仍是回首望去一眼,隻覺得這家夥該不會是嚇傻了,還是沉醉於湖上垂釣,真的什麽都沒有看見?
寒江之上孤寂而坐的徐鳳年一直屏氣凝神,對這些踏湖飄搖的白衣練氣士視而不見,哪怕被他們“踩”在腳下也不曾有絲毫氣機動靜,甚至刻意讓胃口大開而蠢蠢欲動的陰物隱匿起來,一則徐鳳年只是中途借宿幽燕山莊,不想多事,萬一這些世俗眼中的仙士仙子是山莊需要掃榻相迎的貴客,徐鳳年不覺得讓嘴饞的徐嬰大開殺戒,是為客之道。二來徐鳳年敵視的僅是京城欽天監,南邊的練氣士跟他無冤無仇,相逢是緣,就當一並觀仙賞景了。
只是當徐鳳年感受到這夥白衣仙家流露出一絲身份不符的殺機後,就不再一味藏拙,摘下鬥笠,一葉扁舟如箭矢飛速倒退,在湖面上劃出一道美妙漣漪。
刹那之間,小舟在出湖二十丈處急停,恰好擋住為首練氣宗師的落腳點。
面容枯肅的白衣老婦人微皺眉頭,身形驟停,與身畔大雪一起飄落在湖面上,她身後十幾位相對年輕的仙家相繼停足。
這幫練氣士踩在湖面之上,紋絲不動,如白蝶停鏡面。
幽燕山莊臨湖院落不知誰率先看到這一幅玄妙景象,幾聲驚訝之後,沒過多時就陸續走出院門,駐足遠觀,很快人頭攢動,既有府上清客仆役,也有莊主“托孤”的遠朋好友。
徐鳳年平淡道:“是幽燕的客人,在下歡迎至極,若是尋釁,可就要坐下來慢慢聊,好好說道說道了。對了,你們既然能站在湖上裝神仙,想必道行不差,坐著屁股也不會冷吧?”
氣息枯槁的老婦人眉頭皺得更緊,身邊大多數練氣士也都面容不悅,唯獨最後那名獨獨赤足的白衣女子發出一聲輕笑。
一位約莫三十歲的白衣仙子悄然轉頭,無奈瞪了一眼,後者迅速板起臉,可惜一雙笑意不減的秋水長眸泄露了天機。
十六人都背有一柄或是數柄長短不一的符劍,或從歷代古籍記載仙人手上傳承下來的桃木劍,或是擁有千年歲月的青銅古劍,便是“新”劍,那也是以甲子計算。
相傳練氣士修道之法獨樹一幟,專門在洞天福地百丈之上當空采集天雷,以秘術製成雷珠,一擲之下,威力巨大,當真如同平地開雷。或是最早一縷朝霞映照東海,收入符鏡之中,一照之下,陰邪穢-物無不灰飛煙滅。更有收集無主魂魄共赴酆都以陽身入陰間積攢陰德的神奇說法,總之高明練氣士的玄妙手段,層出不窮,常人只會感到匪夷所思,也就由衷敬若神明,視如替天行道的仙家。其實練氣士出自上古方士,跟道門煉丹真人有些相似,只不過練氣士這條羊腸小道走得更窄更遠。
一名年輕男子練氣士冷聲道:“讓開!”
徐鳳年自來便是軟硬不吃的無賴性子,笑道:“問過我。”
然後輕輕拍了拍腰間北涼刀,“再問過我的刀。”
老婦人雖然是世間寥寥無幾的頂尖練氣大家,卻沒有一味盛氣凌人,淡然道:“去幽燕山莊,只是按約取劍。年輕人,願意拔刀相助落難人,是好事,可也須講理。”
徐鳳年站起身,拍了拍蓑衣肩頭積雪,“我認識的一位前輩,曾經從幽燕山莊拿到一柄好劍,你們取劍可以,拿走便是,可要仗勢欺人,我還是那句話,問我,問我刀。”
先前那位冰冷言語的男子練氣士更是不遮掩他的怒氣。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人頭搶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在凡夫俗子看來,仙家一怒,何嘗比天子一怒輕巧閑淡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就是知道仙家的高高在上,全然不輸帝王將相。
這位練氣士不掩本心,怒氣勃發,身邊狂風驟雪飄蕩不止。
他怒極而笑,朗聲大笑道:“大膽豎子,你可是想要與我席地而坐論道論道?好,那我就給你一坐!”
白衣仙家果真坐下。
如一座山嶽驀然填江海。
除了為首老婦人,其余練氣士都拔高腳尖離湖幾尺。
湖面翻搖,氣勢駭人。
可讓這人無比尷尬的是他附近湖面都劇烈晃動了,那一葉小舟竟是如同出湖在岸,巋然不動!
徐鳳年不去用刻薄言語當面挖苦那個弄巧成拙的練氣士,只是眯眼抬頭望向鵝毛大雪,自言自語道:“有個吃劍的老前輩說過一句話,讓我心神向往得很。天上劍仙三百萬,遇我也須盡低眉。真是應景啊。”
徐鳳年收回視線,解下蓑衣後,很欠拾掇地笑眯眯道:“來來來,先問過我,才有資格再問一問我腰間北涼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