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慌亂避雨的辛苦不說,耽誤這麽久,陸濯的傷倒是養得七七八八了,還要多虧他中的那兩箭並沒有傷到筋骨,自己又帶了上等的傷藥,每天定時塗三遍,進京時陸濯騎在馬上,面如冠玉,惹得百姓們爭相圍觀。
算起來,魏嬈與陸濯整整離京了三個月。
夫妻倆一回到英國公府,受到了府裡眾人的熱情迎接。
英國公夫人先看小兩口的臉,可這倆人都擅長做戲,英國公夫人竟看不出一別三月,倆孩子之間到底有沒有可喜的進展。
陸濯的母親賀氏偷偷瞄了幾眼魏嬈的肚子,平平的,不過也可能是月份淺?
陸濯被英國公叫走問話了,賀氏以心疼兒媳婦為由,拉著魏嬈的手要送她回松月堂休息。
路上叫丫鬟們遠遠跟著,賀氏先笑著給魏嬈分享了一個好消息:“你們四嬸有孕了,月初診出來的,老夫人高興地給府裡下人都發了雙倍的月錢。”
魏嬈與四夫人交好,甚至四夫人、四爺的好事都有她的一分功勞,聽到這個消息,魏嬈的確高興,怪不得剛剛在廳堂見面,四夫人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似的。
這邊魏嬈還在回憶與四夫人的短暫碰面,賀氏悄聲拋了她一個問題:“嬈嬈怎麽樣,最近早上有沒有想吐的感覺?”
魏嬈反應過來,尷尬道:“沒有……母親,世子一到錦城就去征兵了,跟著就是去訓練新兵,來回路上不算,在錦城,我與世子只有五六晚在一起,他訓練新兵的時候都住在軍營的。”
賀氏的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無比,先是震驚,跟著還是震驚!
兒子就那麽喜歡訓練新兵嗎,這麽嬌滴滴的美人媳婦,兒子竟然能狠心將她一人丟在錦城?
賀氏真是要被兒子氣死了,此刻卻還要安慰兒媳婦:“委屈嬈嬈了,守城從小被送到軍營,已經習慣事事以軍令為先了,國公爺命他去征兵,他便不敢有半點分心,如今你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以後天天在一起。”
魏嬈靦腆地笑笑。
那邊陸濯跟英國公稟報了這批新兵的情況,刺客一事,他隱瞞了下來,決定自己查,不讓老爺子擔心。
他剛出來,就被英國公夫人叫了過去。
英國公夫人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一起相處了三個月,你與嬈嬈有進展嗎?”
陸濯想了想,垂眸道:“也算有吧,孫兒是真心想與她做夫妻了。”
英國公夫人挑眉:“你的真心有什麽用,嬈嬈願意真心嫁你了嗎?”
陸濯神色一訕。
英國公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聽聽孫子的話,所謂的進展就是他真想娶了,意思就是出發前往錦城之前,他還不是很想娶唄?抱著這種態度,孫子對魏嬈能有多好?魏嬈可不是被孫子欺負了孫子稍微示好她便高高興興投入孫子懷抱的性子,別說魏嬈,便是英國公夫人自己年輕的時候,雖然沒有魏嬈那麽美,美得有資格傲視男人,她也不會輕易接受一個屢次欺負自己的人。
“既然你真心想娶,那你就想辦法哄嬈嬈回心轉意吧,我年紀大了,懶得再管你。”
“嗯,孫兒知道該怎麽做。”
去神武軍大營交接了一日,跟著陸濯就陪魏嬈去承安伯府探望魏老太太了。
馬車剛停到承安伯府的門前,一個郎中帶著一個挎著藥箱的小童從裡面走了出來。
魏嬈心中一緊,碧桃已經跑過去,向郎中詢問府中什麽人病了。
老郎中看眼魏嬈,歎息一聲,不知與碧桃說了什麽。
魏嬈看郎中的眼神便猜到病人是祖母了,丟下陸濯朝正春堂跑去。
正春堂,魏老太太已經病倒三五日了,她身體本就不算硬朗,尤其是一雙腿,夏日陰天下雨要疼,秋冬天寒地凍也要疼,牽一發而動全身,全身都帶了點病,要不然她怎麽會比壽安君顯老那麽多?
這次發病發得突然,魏老太太早上起床時,剛站起來兩腿膝蓋處便鑽心的疼,跟著就只能躺在床上,大夏天的,她還要蓋兩床被子裹著腿,下面冷上面熱,身體一病胃口就差,眼看著消瘦了下去。
這樣的病不會馬上要了魏老太太的命,但活著受罪啊,而且她年紀大了,被病痛折磨,不知什麽時候就挺不過去了。
當著陸濯、魏嬈的面,魏嬈的大伯母郭氏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哽咽地道。
魏嬈坐在祖母的床頭,拉著祖母枯瘦如柴的手,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魏老太太笑她:“哭什麽哭,祖母的腿一直都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前陣子下雨才嚴重了,接下來只要多晴幾天,祖母就又能下地走動了。”
魏嬈不信,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隨陸濯去錦城時祖母的氣色還好好的,現在都憔悴成什麽樣了?
魏嬈幼時沒了父親,少時母親進宮難得見面,是祖母、外祖母給了她勝似父母的疼愛,二老哪個生病,魏嬈都比親爹親娘病了還要難受。
魏嬈讓陸濯先回府,她要在承安伯府多住幾日,她要在祖母床前盡孝。
陸濯深知魏嬈與魏老太太的祖孫情,她連與他做假夫妻的事情都瞞了魏老太太,寧可自己滿腹委屈也不肯在最親近的長輩面前哭訴,正是因為她的一片孝心。
陸濯一個人回了英國公府,將魏老太太的病告訴了自家長輩。
英國公夫人便帶著賀氏來探望魏老太太。
陸濯每日從軍營回來,也會來這邊給魏老太太請安。
魏老太太一邊高興,一邊過意不去,孫女畢竟出嫁了,出嫁的姑娘便要以夫家為先,即便是兒媳婦回家伺候親娘,傳出去也要被人議論的,誰也不會誇這樣的兒媳婦孝順,只會說她偏心娘家,棄夫家於不顧。
娶妻娶賢,一個姑娘,出閣前孝順長輩是賢,出閣後孝順夫家長輩也是賢,但丟下丈夫婆母跑回娘家照顧娘家的親人,便是不賢,沒人高興自家娶這樣的媳婦。
“回去吧,快點回去吧,不能因為老夫人縱著你便不懂規矩。”魏老太太再三攆魏嬈道。
魏嬈舍不得走。
大丫鬟翡翠跪下來,紅著眼睛道:“少夫人真心疼老太太,還是早點回去吧,您這樣,老太太總是牽掛此事,更休息不好了。”
魏嬈深知祖母的固執,無可奈何,只能在傍晚陸濯過來探病時,隨他回了英國公府。
可她放不下祖母,她早不在乎什麽賢不賢的了,按照郎中的說法,祖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去了,她寧可不要賢名,也要多陪陪祖母。
每個月,魏嬈都會回承安伯府住上幾日,月初去,月中去。
英國公夫人並不拘她,外人來英國公府做客,故意在她面前詢問怎麽不見世子夫人,英國公夫人反倒要盛讚魏嬈的孝順,賓客識趣就罷了,賓客若還想挑撥,英國公夫人便假托身體不適,命人送客。
倒是沒有人去陸濯面前議論什麽,反倒是陸濯經常去探望魏老太太,在百姓裡面贏得了一片讚譽。說來奇怪,同樣一件事,街頭巷尾的閑話竟然分成了兩派,一邊斥責魏嬈不該更顧娘家親人,一邊誇陸濯寵妻敬孝妻家祖母。
盛夏過去,涼秋來了,魏老太太的病依然未見好轉,瘦瘦小小的老太太,躺在被子裡,如果不走到近前,都看不出來被子裡睡著一個人。
魏嬈心裡難受,郭氏卻心急如焚地想盡快為女兒魏嬋定下一門婚事,再不定,一旦魏老太太去了,女兒的婚事就要耽誤下來。人家謝六姑娘有京城第一才女、美人的佳譽,耽誤兩年也不愁嫁,她的女兒可沒有。
好在,魏嬋有一位當端王妃的親姐姐,堂妹魏嬈名聲雖然不好卻也嫁了英國公府世子,八月底,郭氏真為魏嬋定了一門婚事,男方是個即將調任外地做知州的世家子弟,這個理由剛剛好,十月底,郭氏打著魏老太太盼著看孫女出嫁的名義,熱熱鬧鬧地將魏嬋嫁了出去。
“嫁了好,你們姐妹都有歸宿了,祖母就安心了。”魏老太太欣慰地道。
魏嬈一邊服侍祖母喂藥一邊道:“大哥還沒娶妻,還有的您愁呢,哪裡就安心了。”
魏老太太笑,孫子不怕,今年剛剛二十,再耽誤三年也能娶到合適的淑女。
“對了,你慧珍表姐的婚期快到了吧?”
魏嬈點頭。
西亭侯世子韓遼提親是今年年初的事,婚期定的是冬月初八,再有幾日也到了。
魏老太太就道:“那你快回去準備準備吧,都是親姐妹,吃席的時候高興點,別惦記我的病。”
魏嬈笑不出來。
黃昏時分,下雪了,陸濯一跨進魏老太太的屋子,一股混雜著濃鬱藥味的悶熱氣息便撲面而來,而魏嬈就守在魏老太太的床邊,嬌聲回憶著她小時候觸怒魏老太太的頑皮趣事,好像並聞不到那股藥味兒。
“守城來了啊,正好,等會兒帶嬈嬈一起回去吧。”魏老太太笑著道。
陸濯不太敢看魏老太太,老太太身上的生氣,越來越少了。
他溫聲陪老太太說了些話,便與魏嬈一起告辭了。
大雪紛飛,陸濯扶魏嬈上了馬車,他進去的時候,就見魏嬈縮在角落,故意用鬥篷的帽子遮了臉。
陸濯理解她的心情,在魏老太太面前要努力歡笑,其實心裡一直在哭吧。
“今日皇上召我進宮,正說話的時候,慈寧宮來報,太后昏厥了。”
陸濯坐到她身邊,低聲道。
魏嬈低垂的睫毛動了動。
換個時候,她會高興,可現在,魏嬈隻想祖母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