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號工程那邊你就不要有太多擔心了,”高文看了看赫蒂,笑著安撫自己這位“後裔”,“技術和統籌方面的事情有瑞貝卡和她的助理團隊負責,那姑娘別的方面或許跳脫了一點,但唯有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是超出旁人的,你我都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給她充足的支持,要人給人要錢給錢——雖然這項工程投入巨大,但如今我們有環大陸航線和貿易鐵路網所帶來的龐大收益,足以支撐我們完成這些計劃。”
“我明白,先祖,”赫蒂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這邊會做好安排的。”
“嗯,”高文應了一聲,接著仿佛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上次我讓你調查紫羅蘭王國相關的事情,有眉目了麽?”
“要查明紫羅蘭王國在過去六百年間對人類諸國魔法體系的全部影響……是個很龐大複雜的系統工作,”赫蒂表情有一點尷尬,“尤其是還要從舊時代那些凌亂隱晦不成系統的魔法典籍中找到所有起源自紫羅蘭的法術資料,這恐怕還得統計很長一段時間,抱歉,先祖,目前這方面的進度還是比較慢……”
說到這她頓了頓,緊接著又說道:“不過雖然總體上的進展不多,但在統計那些早期資料的時候我倒是發現了一些……應該算是可疑的點。”
“應該算是可疑的點?”高文眉頭一皺,“你發現什麽了?”
“傳訊術,紫羅蘭法陣繪製規則,重力操控術,奧術領域的三種塑能法術……這是皇家魔法顧問們初期提交上來的、比較明確起源於紫羅蘭體系的幾種魔法,”赫蒂一邊說著一邊從桌子下面的文件櫃中取出了一份整理好的報告,將其推到高文面前,“這幾種法術都有一個共同點:存在黑箱結構,或者它們自身整體就是一個徹底的‘黑箱魔法’。”
高文接過文件還沒看,聽到赫蒂的話便忍不住揚了一下眉毛。
“黑箱……”他站在赫蒂辦公桌前,快速翻動著手中的文件,看到在那上面提到了幾種較為常見的傳統法術,包括它們從紫羅蘭體系傳入洛倫體系的大致時間和法術模型的演變過程——具體溯源工作尚處早期,
因此文件上的信息也大多有著“估算、推測、暫定”之類的模糊描述,然而就是從這些簡略的資料中,高文仍然能看到一些比較明確線索。
這些法術傳入洛倫大陸的時間有先有後,但後續全都得到了廣泛使用和傳播;它們的法術模型艱深複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明確的理論解釋,以至於洛倫的法師們只能原封不動地“照抄”這些法術來實現其效果,從而也導致在長達數個世紀的時間裡,這些法術的基礎模型都幾乎毫無變化,而只有一些細節處的修改優化;它們傳入洛倫的途徑並不單一,既包括從紫羅蘭南下遊學的法師,又包括那些從千塔之城求學歸來的“學徒”們……
果然,當這些法術分散分布於社會中、大家對其習以為常的情況下,它們看上去都毫無問題,但當有意識地去匯總並嘗試從中尋找“可疑之處”的時候,某些線索便浮現出來了。
“法術模型無法解析,構築者不知其原理,只能單純地注入魔力得出效果,而無法對其符文結構、介質材質、能量流動進行任何形式的改造或拆分,此類法術被統稱為‘黑箱魔法’,而在符文邏輯學得以廣泛應用之前,我們的魔法體系中幾乎到處都是這種‘黑箱’,”當高文陷入思考的時候,赫蒂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其中當然有一部分黑箱是人類魔法體系原本就有的,尤其是那些跟失落的古代剛鐸魔法體系有關的部分,但另一部分……”
“另一部分都是來自紫羅蘭體系,是麽?”高文從文件中抬起眼皮,表情嚴肅地看向赫蒂,“在目前已經確定起源自紫羅蘭王國的古代魔法中,有例外情況麽?”
“沒有例外,至少目前已經能夠準確溯源的法術無一例外——要麽整體是黑箱,要麽關鍵結構是黑箱,”赫蒂搖了搖頭,“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這其中相當一部分‘黑箱’已經是過去時了,”赫蒂說到這的時候表情有些古怪,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在感慨什麽,“雖然傳統的法師體系無法解除這些黑箱,但符文邏輯學的出現已經讓許多舊時代的‘黑箱’得以解鎖,這其中就包括您手中那份報告裡提到的經典法術們——傳訊術,反重力魔法,奧術塑能領域的大部分魔法,這些東西都已經在詹妮的符文研究院中變成了可以用公式計算、用‘區段拆分法’解釋的東西,其中一部分甚至變成了初級教育班裡的‘基礎知識’”
高文呆了一瞬間,心中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但很快他便收斂起思緒,將注意力放回到了紫羅蘭王國上:“這些黑箱……你認為是紫羅蘭的法師們故意傳播的麽?”
“您是懷疑紫羅蘭王國在過去的六百年裡一直有意識地在洛倫大陸的人類魔法體系中製造這種‘隱患’?”赫蒂重新皺起眉,表情跟著嚴肅起來,“其實……剛得到這些資料的時候我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畢竟如此多起源自紫羅蘭王國的法術竟然無一例外都有黑箱成分,這實在不能不引人懷疑,而且他們還有那些古怪的‘學徒傳承規則’,那些神神秘秘的遊學法師,尤其是那座迷霧重重千塔之城的……”
赫蒂沉聲說著,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可這些都不是決定性的證據——尤其如果放在‘古典魔法規則’的背景下更是如此。”
“古典魔法規則麽……內核封鎖,主動設置知識障礙,以形成並維護對外隔絕的‘隱秘傳承’為榮,鄙夷甚至打壓對古典魔法進行解析的行為,”高文雖出身騎士,但他對魔法方面的常識並不陌生,這時候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歎了口氣,“確實。魔法領域的技術黑箱不一定是出於惡意,更有可能是為了維護傳統法師階層對知識的壟斷位置,更何況紫羅蘭王國是個‘國家’,他們對洛倫大陸傳授魔法知識的時候封鎖某些核心技術是非常合理的行為——我們賣給其他國家的魔導裝置多多少少也有這方面的‘專利保密’。”
“紫羅蘭王國最大的嫌疑就是他們這麽做的太過了——而且不但做了整整六百年,還始終做的遮遮掩掩,這就不免讓人多想,”赫蒂點點頭,“畢竟,雖然我們對外出售的魔導裝置存在‘核心機密’,可我們一直都是大大方方承認這一點的,專利保護法案可不是什麽機密。”
高文嗯了一聲,低下頭略作沉吟,他思考著這些“黑箱”背後可能的隱患以及紫羅蘭王國可能的目的,過了片刻才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說著:“不管怎麽說……我們現在正在逐步揭開這些黑箱背後的技術原理,這個方向是正確的。無論紫羅蘭王國出於什麽目的製造了這些黑箱,我們把知識握在自己手裡都準沒錯。
“現在傳統魔法體系中仍然有很多黑箱存在,既然這些東西再一次進入視線並引起了我們的警覺,那就有必要做些針對性的事情……赫蒂,繼續統計並追溯那些和紫羅蘭王國有關的傳統法術模型,盡快追溯盡快定位,同時將其送到符文研究院,讓詹妮組織人手做針對性的破譯。這可能是個長期性的工程,如果有必要可以在對應的技術部門設置一個常駐的辦公室。”
赫蒂立刻低下頭:“是,先祖。”
“破譯是一方面,”高文接著說道,“目前傳統魔法仍然是社會生產活動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那些使用傳統法術的法師之間,在魔導技術還不太發達的偏遠區域,舊式的法術模型仍佔據主導,從實際情況出發,我們也不可能一股腦地禁用掉這些東西……那就讓宣傳跟上。
“要說明‘技術黑箱’的存在,組織起有威信的專家學者,在媒體上宣傳黑箱法術的局限性和低效率,宣傳經過帝國符文研究院優化之後的新型法術模型在能量利用率、學習難度等方面的優勢,讓法師們在使用這些‘落後法術’的時候多猶豫一下,就能讓他們更快地接受新東西。
“另外也趁此機會向社會各界征集助力,請施法者們積極主動匯集上報他們所知的‘黑箱法術’,向全國愛好數理和符文邏輯學的學者們發布懸賞,鼓勵破解黑箱法術的行為,貢獻卓越者不但可以有金錢獎勵,還有帝國頒發的勳章,其名字甚至可以永久刻在帝都的紀念牆上——對於很多法師和學者而言,這種榮譽性的東西甚至比金錢更有吸引力。
“我們過去一直在想辦法扭轉傳統施法者們的觀點,讓‘解析經典法術’從一件受人鄙夷的行為變成一件充滿榮耀、為國貢獻的壯舉,這種努力近兩年已經頗見成效,現在我們要更進一步,我們不但要鼓勵和表揚那些積極打破傳統、解析舊式魔法的行為,還要在宣傳上將抱殘守缺、堅守落後的黑箱法術的頑固團體打入‘愚昧無知’的一側——因為事實也確實如此。”
赫蒂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等高文話音落下之後,她才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關於紫羅蘭王國那邊,宣傳上……”
高文立刻搖了搖頭:“現階段不要宣傳和紫羅蘭王國的對立,因為我們首先沒有掌握證據,其次也壓根就不確定紫羅蘭王國的目的——尤其是在聯盟剛成立沒多久的時期,我們還正在想辦法和紫羅蘭王國建立進一步交流,這時候宣傳對立就更沒必要了。”
說到這他笑了笑,一攤手:“再說了,又沒什麽好處可拿——所以只要在魔法領域加強宣傳就行了,畢竟黑箱這種東西也不只是紫羅蘭傳來的魔法知識裡才有,人類自己的魔法體系裡面還有一大堆祖傳黑箱呢。”
赫蒂若有所思,慢慢點頭:“我明白了。”
“不過雖然我們現階段並不打算對紫羅蘭王國采取對立行為,該有的謹慎和調查還是要繼續的,”高文又說道,“北邊那個隱士王國……不管他們是否真的是個‘隱患’,他們的行事方式和這六百年來對洛倫大陸的影響都實在太讓人心生警惕了。我會讓琥珀那裡繼續想辦法調查紫羅蘭內部的情況,你則繼續進行那些歷史卷宗的歸納整理,另外也去告訴維多利亞,讓她將精力放在監控北境本土上,那些紫羅蘭法師的主要活動范圍還是在北方……既然到了我們眼皮子底下,他們總該守一守塞西爾的規矩。”
赫蒂認真將高文交待的每一件事記下,隨後她注意到自家老祖宗臉上仍然帶著思慮的模樣,便忍不住問了一句:“您還有什麽事要交代的麽?”
高文從沉思中抬起頭,言語中似有所指:“……我在思考,還有誰會比我們更加了解那個神秘的‘法師國度’。”
赫蒂猜到了什麽:“您的意思是……”
“還有誰比法師們的神明更了解法師呢?”高文雙手抱胸, 沉聲說道,“哪怕那是個成千上萬年來都堅持不管事不問事的甩手女神……”
赫蒂的眼睛微微張大,怔了一下之後才輕輕吸了口氣:“魔法女神彌爾米娜……這確實是個大膽的突破口,但其中風險也不小吧?畢竟魔法女神和龍神恩雅的情況不同,後者已經完全‘脫鉤’,可以和我們交流很多東西,而魔法女神采用了更加柔和的脫困方式,她的神性以及與凡人世界的聯系至今仍未完全解除,如果讓她講述和紫羅蘭有關的事情……會不會導致她和凡人世界重新建立聯系?”
“可以試試嘛,”高文倒是看得很開,“如果是不能回答的東西,她保持沉默就行了。當然,在涉及到神性的問題上,僅僅‘提問’這個過程本身就有一定風險,所以我們現場需要做好反神性屏障的防護,詢問時的具體技巧也要把控好——好在這方面我還是比較有經驗的。”
一邊說著,他心中則想到了曾經與自己討論那些禁忌話題時的梅麗塔·珀尼亞,於是信心更加充足起來。
在這方面他確實是挺有經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