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過了七百年,塔拉什綠地的輝煌仍然可以在歷史古卷中找到些許痕跡。
然而那終究是七百年前的輝煌——這片平原上的一切都已經被深藍之井爆發出的強大魔力和漫長歲月的侵蝕湮滅殆盡,除了歷史書和奧菲利亞矩陣的數據庫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從這片遍布著汙染土壤和畸變怪物的大地上看到過往的影子,當聯盟軍團的將士們進入塔拉什平原之後,他們所遇到的只有腐化,毒物,失控的魔能環境,以及比之前瘋狂了十倍的無盡怪物。
北線的塞西爾帝國第一軍團和東線的提豐冬狼騎士團幾乎在同一時間進入了塔拉什平原,當列車炮和軍團級熱能射線暴掃過大地之後,他們第一時間便遭遇了來自廢土軍團強有力的反擊——數不清的怪物從所有方向蜂擁而來,天空和大地都被扭曲變異的肢體填滿,詭異的濃霧中,畸變體當著所有人的面在空氣中憑空浮現,而其戰鬥意志之頑強、行動之靈活更遠非前幾日的烏合之眾可以相比。
瑪麗安奴緊了緊固定附魔胸甲用的皮帶,隨後一隻手按在騎士劍的劍柄上(在這樣的戰場上,大多數情況下這柄劍都只是作為軍官的裝飾),另一隻手則握住了銘刻著複雜符文的傳訊水晶,她與她的士兵們駐守在一座用魔法臨時構築起來的前線碉堡中,這結構簡單的碉堡內安置著大功率的焦點水晶和一套結構複雜的魔法放大陣列,它能夠將軍團級法術增幅、引導並延伸投放至更遠的戰場上,是軍團向前推進必不可少的設施。
遠方的平原上湧動著一層“泥漿”,滔天的敵意正從那“泥漿”中無數翻湧嘶吼的變異生物身上傳來,一種詭異的紫黑色濃霧漂浮在地表上空,霧氣中有著許多影影綽綽的事物正在逐漸成型,那是正在從虛實界限中進入現實世界的畸變體——數量龐大的怪物會帶來異化的環境,而異化的環境可以“釋放”出更多的怪物,在這廢土力量最為強盛的核心地區,這種可怕的循環一刻不停。
瑪麗安奴注視著那潮水湧來,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的士兵們在各自的崗位上,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緊張——這些人已經不是新兵了,他們在之前的戰場上就已經見過血、殺過敵,但在這廢土的最中心區域,哪怕是百戰老兵也會感覺到緊張。
手中的傳訊水晶突然發出震動和熱量,一個沉穩的男聲從中傳來:“二十六號引導點,確認信號。”
“這裡是二十六號引導點,”瑪麗安奴條件反射般地開口,同時回頭看了一眼半埋在地下的水晶和水晶周圍的符文陣列,“充能已達閾值,隨時可以釋放。”
“明白,戰鬥開始,祝好運。”
低沉的嗡鳴聲在符文陣列與水晶之間回蕩起來,強大的軍團級法術開始在這座堡壘上空成型,士兵們操控著各處的魔法節點,將法術焦點聚焦在了那些不斷湧來的怪物上空,高空中,隱隱約約的立體符文陣列已經漸漸成型,在一層又一層的符文虛影間,充盈著毀滅能量的電火花劈裡啪啦響個不停。
瑪麗安奴的目光轉向碉堡外的平原上,她緊握劍柄,感覺自己的心跳在重新變得沉穩有力。
輕松愉快的戰場練兵已經結束,在廢土邊緣區跟那些炮灰畸變體過家家的玩鬧時光過去了,新兵蛋子們見識了血與火,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才是這場存亡之戰真實的模樣。
遙遠的西北方向天空,有一團醒目的紅光突然在雲端炸裂,迅速擴散開來的光球之下,是此起彼伏的炮火閃光與騰空而起的氣浪,雷鳴般的悶響已經沿著大地傳來,如戰鼓擂動,撼動著每一個人的心臟——那是塞西爾人的先頭部隊,他們那邊已經與盤踞在平原上的廢土軍團交上了手。
瑪麗安奴輕輕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好戲開場了……”
火月32日,聯盟北線與東線軍團率先接觸塔拉什平原周圍的第一批畸變體,與廢土軍團真正的主力部隊發生激烈交火,短短一天時間內,兩大帝國前鋒部隊向著遍布畸變體的塔拉什平原投放了相當於過去一周的火力,在付出一定傷亡代價之後,菲利普將軍所率領的第一軍團和安德莎將軍率領的冬狼騎士團終於成功突破畸變體的阻截,依靠優勢火力在平原上“清空”出了一片可以立足之地。
隨後,工程人員們在這狹窄的立足之地中豎起了淨化裝置,在四十八小時的堅守中,兩支軍團各自擊退了來自敵人的數十次進攻,並成功啟動了淨化高塔——至此,凡人諸國終於將阻斷牆延伸至塔拉什平原,延伸到了深藍之井的大門口,時隔七百年之後,代表文明世界的人造燈火終於再一次在這古國腹地熊熊燃燒。
而在塞西爾與提豐兩大帝國所主導的攻勢取得戰果之後,西線和南線聯軍也終於成功進入塔拉什地區,依靠來自塵世黎明號的強大火力和海妖遠征軍的支援,兩線聯軍也各自打下了一座先頭陣地並豎起了各自的淨化裝置,至此,來自凡人文明諸國的四支軍團終於全部推進至剛鐸廢土核心區域,並在深藍之井附近遙遙相望。
盡管阻斷牆尚未合攏,那可怕的“蠕行之災”還壓在每一個人心頭,數不清的畸變體和生化合成獸日日如夢魘般進攻著前線的碉堡和戰壕,但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前線的將士們已經可以在地平線盡頭看到有輝煌的光柱刺向天空,看到朦朦朧朧的光暈在遠方閃耀,那光暈來自深藍之井,那光柱則是其他軍團在廢土中豎起的淨化塔——在這遍布汙染與畸形生物的大地上,各線軍團已成守望之勢。
……
隆隆的“雷鳴”聲在遠方戰場上響起,大量邊緣單位在成建制地消失,隨後又在這不斷被壓縮的廢土環境中再生出來,而來自深藍之井方向的反擊火力則一刻不停地掃過大地,增添著對廢土軍團而言毫無意義的傷亡數字,拖延著最終防線的崩潰命運。
在這遼闊的紫黑色大地上,一片如同山脈般隆起的黑色結構體正在緩緩向著深藍之井的方向移動,它邊緣延伸出數不清的畸形肢體和不定形的血肉觸腕,如某種多足昆蟲,又如某種軟體動物般在大地上蠕行,尋常的生物概念在這個龐然大物身上已經失去意義,他……或者說“它”,此刻只是在不停地向著那個最醒目的能量反應爬去,一刻不曾停歇。
來自凡人文明的炮火在殺傷著它的“牧群”,它對此毫不在意,來自深藍之井的高能光束在它身上留下恐怖傷痕,它仿佛全無知覺,在這個龐然生物最深處,被木質和骨質支柱撐起,被幾丁質外殼包裹的“腦室”中,一株曾經象征著某個凡人的扭曲樹人已經呈現出完全乾枯解體的姿態,已經看不出模樣的生物組織四散坍落在暗紅色的“地面”上,而在那生物組織中央,又有一個布滿符文的圓台從中升起,那圓台仿佛是樹根和骨骼交纏而成,其頂部則有一團散發出微光的圓球在緩緩搏動。
那圓球內模糊不清,仿佛浸泡著一顆心臟,又好像漂浮著一個大腦。
博爾肯在這裡沉睡,在一個醒不來的夢境中反覆重歷著一段又一段記憶,那些曾經在它思維深處不斷呼嘯的“噪聲”不知何時已經盡數消失了,那些曾經嘗試將它喚醒的呼喊如今已經只剩下若有若無的夢囈,博爾肯很滿意,就像精靈雙子承諾的那樣——當同化完成之後,它真的再也聽不到那些惱人的聲音了。
它在半夢半醒中爬上一座山丘,這山丘曾經是深藍之井最外層防禦帶的一部分,但廢土軍團碾碎了它,屹立數百年的警戒塔已經變成泥土中扭曲的金屬殘骸,灼熱的鐵人核心在汙泥中冷卻,它望向自己爬行的盡頭,看到一座如環形山般的巨大深坑,這是曾經的剛鐸帝都。
一座由熔融水晶堆積而成的、仿佛“尖錐”般的結構體靜臥在那深坑的中心,錐體上方此刻正噴發出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流,整個深坑上空現在都籠罩著一層厚厚的護盾,那道光流融入護盾,讓這層防護屏障強韌的不可思議。
博爾肯伸出了“手”——那是從柔軟的血肉組織中分裂生長出來的一根不定形的肢體,它用這肢體觸碰那層護盾,仿佛飛蟲貪婪地想要觸碰光明,下一秒,巨大的痛楚便通過肢體中的神經傳回了它的意識,它感覺自己的肢體被某種強大的能量直接湮滅、銷蝕,這讓它在夢境中都哀嚎起來。
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傳入了它的腦海:“停下,博爾肯。”
這是誰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這聲音似乎來自一對姐妹,但博爾肯想不起來她們的名字和模樣了。
“停下,博爾肯,”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帶著更明確的指令,“向地下扎根,你應該能感覺到那裡有一條能量裂隙,它來自深藍之井的一條支流。你不是想要無窮無盡的力量麽?那就汲取它的力量,能汲取多少就汲取多少。”
博爾肯沒有過多思考,它的一部分肢體便已經開始向著大地深處延伸,它輕而易舉地刺穿了那些坍塌傾頹的古代地鐵、通信隧道和已經被奧菲利亞矩陣放棄的外圍掩體,在一個很深很深的位置,他終於觸碰到了那強烈的能量脈動。
那是這顆星球的血管,是這顆星球的血流,是這顆星球的心跳——甘甜醇香,是它急缺的東西。
蕾爾娜站在“腦室”下方的一處生物腔室中,這腔室的一部分牆壁表面正浮現出清晰的影像,上面分成十幾個格子,分別顯示的是遠方的戰場、深藍之井屏障、負隅頑抗的鐵人兵團以及地下深處蔓延的隧道等情形。
腳步聲從旁邊傳來,蕾爾娜沒有回頭,她聽到聲音從身後傳來:“它開始汲取能量了,並開始按照我們的吩咐將能量用於撐開‘裂口’。”
“控制節點也在正常生效……界域之間的屏障正在被漸漸削弱,”蕾爾娜輕聲開口,“就快了……這愚蠢輪回的終結之日就快要到了……”
“只可惜,這一切並沒有完全按照一開始的計劃進行,中間多了很多變數,”菲爾娜的語氣似乎有些遺憾,然而她臉上的笑意絲毫沒有變化,“在我們原先的計劃中,這一切本可以更快、更徹底地結束。”
“但現在它有了個有趣的過程,”蕾爾娜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是在感受著什麽,“你感受到了麽?那些熊熊燃燒的意志……凡人的軍隊已經包圍了整個戰場,他們正在從各個方向對我們發動猛攻,一個弱小、松散、多變的種族,如今正爆發出令人驚訝的力量,我們從未見過這個……不是麽?”
“是啊,有趣的過程,”菲爾娜輕聲說道,“深陷命運漩渦中的弱小種族在嘗試控制旋渦本身,我幾乎開始期待他們這次能夠成功了。”
蕾爾娜沒有說話,而在沉默了幾秒種後,她又突然抬起頭,視線仿佛隔著厚厚的生物組織和廣袤的戰場注視著遠方的什麽:“你感覺到了麽?”
“感覺到了,‘他’來了,”菲爾娜臉上的笑容更盛,甚至語氣都仿佛真的愉快起來, “我們的好鄰居和好‘兄弟’,有趣,他竟然帶著他那副凡人軀殼親自來了……”
蕾爾娜也笑了起來,她與菲爾娜異口同聲:“一百八十萬年來,我們可是第一次離得如此之近……”
……
在聯盟北方前線的指揮中心,高文猛然望向了深藍之井的方向。
他看到的只有懸掛著戰術地圖的牆壁,地圖上四道鮮紅的箭頭正指向廢土中心的深藍之井。
“你怎麽了?”琥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聽起來似乎是被高文的突然反應嚇了一跳,“怎麽一下子……”
“沒事,”高文呼了口氣,回過頭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眼前戰術桌上的全息沙盤上,並對另一邊的菲利普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吧,我們距深藍之井只有一步之遙了,但這一步可不好邁過去……‘蠕行之災’正擋在我們和深藍之井中間,而且看上去它……或者說它背後的‘哨兵’,已經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