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幸的是,那些鏡子過於渺小遙遠,眾生的雙腳又被困在原地,凡人們根本看不清那些模糊細微的倒影,因而想要捕捉到那猛獸的蹤跡,凡人必須依賴魔潮觀測裝置,但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這個裝置造起來並不是那麽容易。
聽著瑞貝卡的話,赫蒂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中。
她知道,對抗魔潮需要的其實不僅僅是一個觀測裝置,更重要的還是那套“防護系統”,然而如果想要讓防護系統生效,觀測裝置所得到的參數就是必要的前提條件,按照先祖“一步一步走”的方針,不管之後防護系統的問題怎麽解決,這個觀測裝置是必須提前造起來的。
良久,她抬起頭來,注視著瑞貝卡的眼睛:“以我們現在的技術完全不可能建造出這個‘起振焦點’是麽?”
“並非完全不可能——只是成功概率很低,”瑞貝卡斟酌著說道,“以我們目前最尖端的能源矩陣技術,再加上之前在‘門’計劃那邊積累起來的能量純化經驗,勉勉強強可以達到起振焦點‘點火’瞬間所需的能級,但也僅僅是達到點火的標準,後續如何維持其穩定運行以及維持焦點內部特殊的時空結構還是個問題。而且……”
赫蒂表情很平靜:“而且什麽?”
“起振焦點失控的概率極大,因為整個系統到時候是勉強啟動,很多技術參數都達不到標準,這東西的安全性將相當堪憂,我們相當於是舉全人類之力造出一個我們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能源,然後把它接在一個對原理一知半解的機器上,並期待它能穩定運行幾個月甚至更長時間——這東西一旦炸了,那可不是實驗室裡‘砰’一下那麽簡單。”
赫蒂看著瑞貝卡臉上露出的鄭重嚴肅表情,突然感覺心中一凜。
連這傻麅子都因為項目的失敗概率和可能後果而緊張成這樣,那這玩意兒的可怕後果絕對超過了一般人的想象——要知道瑞貝卡平常可是能面帶微笑地搓城門那麽大的火球的!
瑞貝卡當場就隱約覺得姑媽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古怪,但以她的情商很難短時間內猜到對方眼神為什麽古怪,所以她立刻就忽略了心中這點小小的疑惑,並繼續說道:“另外……不管能不能做到,我們都得盡量保證這個觀測裝置能一次成功。它的規模很大,我們恐怕沒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來‘試錯’……”
“我想聽聽你的方案,”赫蒂打斷了瑞貝卡後面的話,她表情嚴肅地看著對方,“我了解你,當你找我報告一個技術難關的時候,其實你多半已經有了某種大膽的解決方案——這次我不在意你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你先說說你打算怎麽辦。”
瑞貝卡張了張嘴,她還真不習慣姑媽現在這個態度,但在稍微尋思了一下之後她還是點點頭:“我是有個想法……就是不知道祖先大人和維羅妮卡小姐同不同意。”
說到這她又斟酌了一下,這才謹慎地開口:“深藍之井的能量應該可以,我之前看了一下維羅妮卡小姐那邊提供的數據,那座天然的魔法湧源完全可以拿來給起振焦點點火,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赫蒂皺了皺眉,
“說話別這麽吞吞吐吐的,只是說一下自己的方案而已,我又不會因為這個打你。”一聽這個,瑞貝卡後面的話頓時就流暢起來:“只不過目前深藍之井湧源的規模還不夠大,主要是僅僅依靠一個主網道裂隙來供能或許不夠用,得多拓展幾個裂隙出來。我計算過了,咱們只需要在目前的深藍之井基礎上稍微炸一炸就行……塵世黎明號用超臨界加速器一輪齊射大概差不……姑媽?姑媽您沒事吧?姑媽您臉色不是很好啊!”
赫蒂捂著胸口緩了半天才把氣喘勻,當場就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她應該在瑞貝卡進屋的一瞬間就把機械化心智、冰冷思維和氣定神閑都給自己拍上,順便手邊再放兩瓶速效複蘇合劑——這都幾年過去了,這怎麽瑞貝卡開口的殺傷力非但沒有隨著其年齡的增長而有所收斂,反而是隨著帝國武備的當量日漸提升了?
合著她這腦洞抽風的程度是跟著主炮的威力走的?
赫蒂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數不清的念叨,但臉上終究還是維持住了姑媽的威嚴,她努力掛起溫和親切的微笑,看著瑞貝卡的眼睛:“你知道當年剛鐸帝國是怎麽完的麽?”
“我知道啊,深藍之井大爆炸嘛,可我這個方案跟那不一樣!”瑞貝卡立刻解釋起來,“我這個是受控的——並不是為了引爆整個深藍之井,而只是為了打開更多的網道裂隙,把更多的深藍脈流給‘引流’到物質世界來,就相當於在網道外面的屏障上鑿幾個小孔。您看,深藍網道本身就在那,處於物質世界和深層界域的夾縫裡,我們打幾個孔並沒有破壞脈流本身,而且對於整個行星動力系統而言,這一點點能量引流也不會影響到整個網道的運轉……”
“你……先讓我緩緩。”赫蒂不得不抬起手擺了擺,她輕輕吸了口氣,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那堆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注釋和圖紙此刻竟好像突然化作了層層疊疊令人頭暈目眩的旋渦和深淵,她注視著它們,仿佛在注視著這個世界風雨飄搖的未來。
然而不管她願不願意,未來遲早會來。
“我會在今天晚上把你送來的資料全部看完,明天一早提交給先祖過目,”她慢慢平複下心情,帶著一絲無奈,“這種事……恐怕已經不是我們一個國家就能擅作決定的范疇了。”
瑞貝卡點了點頭:“哦,那您先看著,我先走了——趁著時間還不太晚,我得去趟煉金實驗室……”
赫蒂有點疑惑:“這麽晚了你去煉金實驗室幹什麽?”
“去找點草藥啊,”瑞貝卡笑顏如花,“明天一大早給先祖煮點補腦子的草藥湯……剛才說的您忘了?”
赫蒂:“……”
……
第二天早餐過後,高文剛剛來到書房便看到了赫蒂送過來的一大堆文件——以及對方眼眶周圍那一圈明顯不是畫上去的黑眼圈。
而在大致瀏覽了文件的內容,並且聽赫蒂轉述了瑞貝卡那天打雷劈般的“解決方案”之後,他瞬間理解了對方那嚴重的黑眼圈到底是怎麽來的。
“……當聽到她選擇用深藍之井來解決起振焦點點火能量的難題時,我隻覺得這是個大膽但富有創意的方案,”赫蒂歎息著,她注意到高文的表情很微妙,顯然即便是見多識廣心胸寬闊的先祖在聽到瑞貝卡的方案之後也受到了震撼,“可後來聽到她對深藍之井的‘改造’計劃,我幾乎以為她腦筋出了問題。”
過了很長時間,高文才把手中文件放下,伴隨著一聲長歎:“……她不是腦筋出了問題,她是一向這個腦筋。”
“那您的看法呢?”赫蒂關注著高文的表情變化,“難道我們真的要采取這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方案?通過轟炸深藍之井的方式,在星球表面‘鑽’出一個能源矩陣,然後在這個能源矩陣上建造魔潮觀測裝置?雖然瑞貝卡在方案裡把這稱作‘精確爆破’……”
高文沉吟了片刻,慢慢說道:“可我們不得不承認,從理論上這個流程是合理且有可行性的。”
“……我一點都不想承認這個流程的合理性,”赫蒂語氣頗為糾結,“我們真的別無選擇到了這種程度,以至於要做這種冒險之舉麽……瑞貝卡還沒有給出這個方案的具體風險概率,但僅僅是粗略估計,我也幾乎整晚無法入睡。”
“或許我們就是別無選擇到了這種程度,”高文看著赫蒂的眼睛,但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這也僅僅是一個‘備選方案’。這件事事關整個世界的命運,不是我們自己就能擅作決定的,而且不管瑞貝卡再怎麽聰明,她和她的技術團隊也有其視野局限。”
說到這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需要和其他聯盟成員國商議此事,尤其是要詢問奧菲莉亞矩陣的意見,畢竟深藍之井有著特殊的國際位置,我們自己定的規矩,即便是塞西爾帝國也不能在塔拉什平原亂來,而且其他國家也有聰明人,他們也在研究諾依人發來的這些資料,或許……他們中有人能想到更好的替代方案。”
聽著高文沉穩有力的話語,赫蒂慢慢點了點頭,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有些浮躁的心緒也一點點平複下來,一同平複下來的還有居高不下的血壓——她不禁有些感歎,到了自己這個位置,到了這個時候,背後仍然有一位如山般可靠的長輩可以依靠,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
而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突然從書房外的走廊傳了過來,緊接著那扇厚重的橡木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瑞貝卡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而且冒著怪味的藥湯走了進來,帝國鉛球明媚愉快的聲音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般灑進房間:“祖先大人!我給您煮了湯……啊,姑媽您也在啊!”
“煮湯?”高文一臉懵逼地看著瑞貝卡手裡那盆黑乎乎的不明液體,看到那東西上面還飄著沒過濾乾淨的草藥葉子,“這什麽東西?”
“補腦子的草藥湯啊,”瑞貝卡一臉燦爛,“姑媽說您最近精神壓力太大腦子可能不好使了,讓我給您弄點補腦子的東西。”
高文慢慢轉過頭:“……赫蒂?”
赫蒂感覺自己剛剛下去的血壓“騰”一下子就到頂了。
高文則又回頭看了瑞貝卡一眼——這姑娘的笑容仍舊燦爛,明媚的仿佛清晨第一縷灑進房間的核爆閃光……
……
小推車的輪子碾壓著花園中的石板路面,輕微的吱嘎聲在這個寂靜的清晨中顯得舒緩安然,初冬時節的寒風吹過了庭院,讓侍女服的衣角微微飄揚起來,貝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揉了揉鼻子,抬頭看向不遠處已經沒有鮮花盛開的花壇:“冬天來了啊……去年這個時候還在打仗。”
一個輕柔溫和的聲音從她手中的推車上傳來:“你感冒了麽?”
“沒有,就是冷風吹過來鼻子有點癢,”貝蒂立刻搖了搖頭,笑著對手推車上那個被特殊支架撐住的金色巨蛋說道,然後又伸手掖了掖圍攏在金色巨蛋周圍的棉被,“倒是您,花園裡有些風,您不冷吧?”
“……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包裹這些東西,”金色巨蛋中傳來的聲音有些無奈,“你把我放在北極寒冰或者火山岩漿裡我都不會受傷的……”
“那不一樣!”貝蒂一臉嚴肅地搖著頭,“傳奇強者們也不怕冷不怕熱,可他們出門的時候還是要穿衣服的……”
金色巨蛋:“……你說得對。”
曾經的龍族眾神之神就這樣無奈地接受了一個腦袋不怎麽靈光的小侍女的“安排”,任由貝蒂把她推到了花園中央,而這一幕在任何人看來都異常古怪——塞西爾宮的女仆長貝蒂推著個改造過的手推車,手推車上堆著一床棉被,棉被裡包裹著一個散發出微光的金色巨蛋,倆“人”還在花園裡邊走邊聊……
然而對於在花園中工作的侍從和守衛們而言,這樣的景象早已見怪不怪。
女仆長隔三差五就會推著這輛手推車出來——帶“蛋女士”曬太陽。
絕大部分侍從和守衛都不清楚這枚金色巨蛋真正的來歷,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漸漸熟悉這位特殊“皇室客人”的存在,並與對方建立起友好的關系。
“不知不覺,你已經照顧我挺長時間了啊……”
手推車上的金色巨蛋突然開口了,聲音中帶著感歎。
“好像是哦,”貝蒂想了想,回憶著自己跟這位“恩雅女士”相處的經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不過對您而言,這應該也不是太長時間吧——我聽陛下說,您可是活過很久很久歲月的……”
“不,我決定按這幅姿態誕生的日子開始算,我今年兩歲,”恩雅隨口說道,“新的開始,新的人生——這樣會有趣一些。”
貝蒂有點發愣:“……可以這麽算嘛?”
“可以這麽算。”
“哦。”
貝蒂放棄了過於複雜的思考,她把手推車推到了花園中陽光最好的地方,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享受著一天中難得的清閑。
而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二樓的某個窗口,以及窗口附近的人影。
那是那間鋪著藍色天鵝絨地毯的房間,是高文的書房。
“……瑞貝卡殿下好像又被訓了啊,”貝蒂仔細分辨了一眼,小聲對恩雅說道,“我看到她在窗戶旁邊罰站……”
“大概又闖禍了吧。”恩雅的聲音帶著笑意。
“可赫蒂殿下好像也在旁邊罰站……”
恩雅語氣中帶著驚訝:“啊……這就有點不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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