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間內各種設備發出的悅耳輕鳴聲中,黃金巨龍安達爾微微擺動了一下頭顱,數百個合金關節和電子神經束共同輔助他完成了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的視線轉向眼前的一道水晶垂幔,平台旁的講話器中傳來低沉仿佛自言自語的聲音:“你們怎麽看這件事?”
平台周圍的一道道水晶垂幔同時停止了數據和圖像的刷新,流動的光點迅速組合成為一幅幅清晰的影像,一個個充滿威儀的龍族出現在那些輕薄的顯示介質上——他們有的維持著巨龍的形態,有的則是人類形象,有的如安達爾一般進行了徹底的機械或電子化改造,有的卻年輕而自然。
這些評議團長老們似乎一直在關注著這間房間內發生的事情,當安達爾話音落下,立刻便有一名藍色巨龍作出回答:“本季文明的發展路線和變革幅度確實超出以往,但我們無從確定他們最終的結局如何,鑒於塔爾隆德的特殊情況,我們只能采取觀望。”
“我們已經觀望了幾十萬年,多少原本有一定希望的文明就是在我們的觀望中走向滅亡的,”另外一位巨龍忍不住出聲道,“或許我們這一次應該采取一些積極的手段。”
“要警惕逆潮之亂帶來的教訓,我們的一切積極行為,都有可能導致更大的反噬力量……”
逆潮之亂似乎是永遠懸在龍族頭頂的一柄利劍,當這個詞說出來之後,連安達爾議長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
而在短暫的安靜中,又有一位長老打破沉默:“精靈的白銀帝國一度抵達過技術臨界點,而對他們影響最大的自然之神已經隕落,我認為白銀帝國是所有變數中最值得關注的……”
“但精靈有和我們一樣的缺陷,他們難以突破那道鎖……他們的平均壽命太長了。”
聽著評議團成員們的交談,安達爾議長只是微微閉著眼睛,一言不發,直到周圍的討論聲漸漸平息下去,他才撐開眼皮,微微看向前方:“歐米伽,你對白銀帝國的評估值是多少?”
房間中的討論聲一時間安靜下來,而安達爾面前的一道水晶垂幔則突然黯淡下去,隨後一道不斷破裂重組的圓環影像浮現在顯示介質上,並伴隨著一個機械化的合成音傳來:“……百分之零點三三,安達爾。”
“那個新生的塞西爾帝國呢?”
“數據不足,暫無法評估,安達爾。”
“當初的剛鐸帝國最高評估值是多少?”
“查詢歷史資料……百分之零點四二。”
安達爾表達了感謝,在歐米伽的數據連接重新轉入待機狀態之後,這位古代巨龍抬起眼睛,環視了周圍一圈。
“現在就討論最終評估還為時過早,朋友們,白銀帝國也好,塞西爾帝國也罷,他們要成為‘變數’,至少要先生存下來。”
安達爾一邊說著,腦海中一邊浮現出了最近一段時間由各級代理人傳回的、關於洛倫大陸諸國的局勢變遷。
一個新生的、急需休養生息的塞西爾帝國,一個發展至關鍵階段的,急需突破瓶頸的提豐帝國。
塔爾隆德之外的世界,變化永不停歇,在人類主宰的土地上,王朝更替,國度變換,在這激烈動蕩的紀元交替之年,那個新生的國度能生存下來麽?亦或者……會成為另外一個龐大帝國的養料……
……
塞西爾帝國邊境,長風要塞,指揮官馬裡蘭帶領著自己最親信的副官來到了城堡區南側的軍營區。
幾隊新兵正在城堡外的空地上列隊訓練,這些從田間地頭征召起來的農夫被教官召集到一塊空地上,從早到晚地執行一些最基礎的命令——排列整齊,列隊走,停步,向左或向右看,轉身,再次列隊走……一訓練就是數個小時,連續幾天都是如此。
訓練他們的是來自南境的塞西爾軍團教官,這些教官經歷過聖靈平原上最嚴峻的戰場考驗,但他們在這裡要面對的是另外一種考驗:紀律低劣大字不識的東境征召兵比石頭還要遲鈍,他們連左右腳都分不清楚,更別提聽明白教官的命令,讓他們列隊行進對所有人都是一種考驗——這裡的所有人包括接受訓練的士兵,也包括執行訓練的教官,甚至包括在旁邊觀看過程的老兵和其他連隊的指揮員。
但教官們仍然有著十足的耐心,以及各種卓有成效的手段:在這個底層農戶極端貧困的年代,一個雞蛋或一碗肉粥的獎勵足以讓那些愣頭愣腦的征召兵埋頭訓練一整天,而各種簡化的指令以及記憶指令的笨辦法則能讓那些文盲士兵在最快的時間內搞明白指揮官的意圖,當馬裡蘭走過訓練場的時候,他便看到一隊士兵正站在一道窄窄的土坡上,教官拿著長長的竹竿在旁邊喊著左右的口令——
喊左的時候竹竿會從土坡左邊敲過來,喊右的時候竹竿便會敲另外一邊,按照命令抬腿便能避免敲打,分不清命令的士兵則會狼狽不堪地滾下來,摔打個一整天,第二天也就知道左右了。
如果摔打一天不管用,那就摔打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
辦法很笨,但卓有成效,在大部分士兵不識字的前提下,這幾乎可以說是最管用的手段。
而那些已經接受了一周左右訓練的士兵,在表現上就明顯比剛剛來到這裡的征召兵強了很多,他們至少能在一到兩圈的行進中保持走一條直線,而且停步列隊的時候幾乎不會撞成一團——這簡單低劣的標準在一名塞西爾老兵看來或許可以說是可笑,但馬裡蘭知道這些征召兵剛來的時候是什麽模樣,更知道讓一群文盲士兵搞明白“起步走”和“立定”兩個命令有多難,在他看來,那些能夠走一條直線的新兵隊伍已經是個奇跡了。
他看到教官們專門帶著那些能夠列隊整齊的受訓新兵在操場的邊緣走來走去,帶著他們昂首挺胸地走過那些還在訓練“左”和“右”的征召兵面前,前者的隊伍個個都昂著頭,因為他們已經穿上了整齊的布質訓練服,那整齊劃一的製服似乎給這些新兵帶來了某種不可思議的驕傲感。
最初的榮譽感就在統一的製服和訓練場的亮相中建立了起來。
那些整齊劃一、挺括帥氣的深藍色布質訓練服是最近才發下來的,普通的布料並不能像附魔的金屬一樣帶來什麽戰場防護,但訓練服上的帝國徽記以及大量製服的“統一感”在訓練場上足以給士兵們帶來某種鼓舞,即便拋開這兩點不談,對大多來自貧苦農戶的征召兵而言,參軍能夠得到一件結實漂亮的新衣服本身也已經是件天大的好事,要知道在正常情況下,一個貧苦農戶一整年也是沒有新衣服穿的。
馬裡蘭聽菲利普說過,這些製服的成本相當低廉,製造它們用的布料一部分來自南境的紡織廠,另一部分來自提豐,在工業生產的推動下,曾經價格昂貴的布匹及其產物早已變得廉價,在兩年內,更多的紡織廠和製衣廠還會開遍東境(因為東境有著大片的棉花田),便宜的成衣很快就會這片土地上人人可以擁有的事物,就像南境已經發生的那樣。
“至少,這些新兵已經有一副‘架子’了,”馬裡蘭在走過訓練場之後對身旁的人說道,“這樣他們站在城牆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兵,而不是一群剛把草叉換成刀槍的農夫。”
“新的訓練操典確實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新兵掌握基礎的紀律,但架子終究是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嚇住提豐人,”副官在旁邊說道,“之前的‘增兵’行動確實產生了一定效果,但可能也引起了提豐人的懷疑,最近他們在頻繁派出探子,在要塞周圍活動,似乎是想進一步打探。”
“沒關系,我們的計劃不止一環……”
馬裡蘭笑著搖了搖頭,帶著親信離開訓練場,回到了城堡中的私人房間,在屏退除副官之外的無關人員之後,他打開了自己專用的那台魔導終端……
……
塞西爾城,機械製造所,被戲稱為“機械王座”的中心平台上,圓滾滾的尼古拉斯?蛋總正漂浮在自己的領域中心,操縱著一大堆漂浮在周圍的零件,愉快地組合出各式各樣藍圖要求的結構,各類機床和魔導裝置運行時的聲響環繞在他旁邊,這在常人耳中聽來近乎噪聲的聲音,在他聽來卻仿佛某種韻律優美的音樂一般,令球心情舒暢。
製造所中的機械學士和魔導技師們最近最常談論的話題便是帝國的建立以及那場令人印象深刻的加冕儀式,城裡的路人們也都在討論著最近的市場變化和廣播中的新聞,但尼古拉斯蛋總對這些事情顯然還沒有對機器和金屬的興趣大,他更醉心於最近瑞貝卡部長發給自己的、關於飛行器的新藍圖,以及第二輛裝甲列車“鐵王座-塵世巨蟒”的建造計劃,對他而言,實在沒有比和金屬、和機器打交道更有趣的事情了。
但一個意料之外的通訊打斷了他今天愉快的工作計劃——一名身穿工作製服的機械學士匆匆忙忙來到機械王座前,大聲喊道:“所長!您的魔網通訊!來自長風要塞!!”
尼古拉斯?蛋總有點鬱悶地嘟囔了幾句,周圍漂浮的金屬零件隨之慢慢落至地面,他一邊飄下圓台,一邊對身旁的助手交待:“這裡的東西不要亂動,我回來繼續。”
離開熱鬧的車間,尼古拉斯?蛋總來到了安靜的通訊室中,魔網終端機正在房間中央閃爍著微光,長風要塞指揮官馬裡蘭的身影正浮現在全息投影上。
看到這位之前一直在找自己催單的指揮官,鐵球星人主動打著招呼:“哦,馬裡蘭——鐵王座已經修好了,但還要等鐵路鋪好才能開到你那裡。”
“我知道,我不是來催鐵王座的,”全息投影中的要塞指揮官笑著說道,“我是來找你下個新訂單。”
“訂單?”碩大的金屬球在半空浮動了一下,“什麽訂單?”
“訂一批魔導鎧甲和作戰背包,還有配套的熔切劍和魔導終端,五天內交付。”
“哦,聽上去問題不大,要多少?”
“七八千套吧,如果可能的話一兩萬套也不是不……”
尼古拉斯?蛋總身子一顫,當場差點掉在地上:“媽耶本球一個垂直起降砸你腦殼好吧!!你跟提豐人大眼瞪小眼無聊了來消遣球哦?!”
“我還沒說完,”馬裡蘭慌忙打斷,“我是要‘特製’的。”
“特製?怎麽個特製法?”
“據我所知,製作魔導鎧甲和配套的魔導武裝,最複雜最耗時的工序應該是銘刻符文和鑲嵌晶體的環節,應該沒錯吧?”
“嗯……差不多是這樣,”尼古拉斯蛋從剛才的驚悚狀態冷靜下來,在意識到對面的要塞指揮官不是在開玩笑之後, 他也開始認真思考起來,“此外還有對校準結構的調整測試,魔導終端的話,內部可動機械結構的組裝也是個耗時環節,這部分工序還是依靠人工完成的。”
“那如果隻做一套殼子呢?不要符文,不要鑲嵌晶體,不要任何內部機械結構……”
“那就等於衝壓成型的金屬板嘛!”
馬裡蘭臉上帶著笑,使勁點著頭:“甚至可以更簡單一點,用鐵皮一次成型的也可以,加工有瑕疵準備回爐的殘次品也可以,哪怕質量差到只能用鐵絲固定,我都要。”
“……你是要幹嘛?”尼古拉斯蛋一臉茫然(盡管他表面的臉仍然是一臉滑稽),“等會,你這訂單上級同意了麽?”
“我已經向上級提交申請,你那邊應該今天傍晚之前就會收到消息,至於我想幹什麽……”馬裡蘭微微一笑,“我打算千軍萬馬虎踞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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