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轉過去。」
張蔓臉頰有點發燙,她穿著裙子,如果要套褲子的話,肯定是會走光的。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背過身去。
張蔓趁他轉過身,迅速套好褲子,發現真的長了好大一截,根本沒法走路。她把褲腳折了三四折,又把衣袖也折了三四折,才能自由活動。
倒像要下田插秧。
張蔓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惟,兩人現在穿著一模一樣的家居服,不過他的是灰黑色,她的是藏藍色,很像情侶款。
她把食材拎進來,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就進廚房忙碌了。
剛往油麵筋裡全部塞上肉,發現少年倚在門邊看著她的動作,眼神似是不解。
張蔓笑了,揚了揚手裡的麵筋:「這是H城那邊大家愛吃的菜,油麵筋塞肉,我放了蘑菇丁、洋蔥末和肉末,味道很不錯的。你待會兒嘗嘗就知道了。」
少年點點頭,還是靠在門邊沒走。
「你不用在這裡看著我,飯好了我叫你,你去忙你的吧。」張蔓抬起手背蹭了蹭額頭。
「......嗯。」
少年又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轉身去了書房。
鍋裡的水燒開了,張蔓把油麵筋一一放進去,加了一些調料,心裡舒了一口氣。
這才不到一個月,李惟對她的態度已經柔和了不是一點半點,今天竟然還給她穿他的衣服。
雖然,離喜歡還差得很遠。
這點張蔓很清楚,這個冷淡又偏執的少年,他曾經喜歡她的時候,眼睛裡有光,擋也擋不住。
不過她的心裡充滿了希望,想要能幫他治病,首先得讓他完全信任她,現在這樣還不夠。
......
張蔓一共做了兩個菜,肉沫茄子和油麵筋塞肉。這兩個菜還是前世去了H城以後學的,符合江南人的口味。
李惟家裡連米都沒有,她只能煮點麵條。
她手腳很快,全程也就半小時,熱乎乎的菜和麵條就上桌了。
做完飯菜,她又切了兩個芒果,擺在盤裡,上面插上幾根牙籤。
張蔓把飯菜放在餐桌上,走去書房。李惟正埋頭看書,專心致志到根本沒注意她進來。
張蔓兩手撐在書桌上,彎腰看對面的他。少年專注起來的樣子,很像古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舉子。
從某種角度來說,有時候,張蔓也挺羡慕他的。人這一生很短暫,有多少人雖然長壽,但一生都沒找尋到生命的方向和意義,一直碌碌無為地虛度光陰。但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找到了屬自己的天賦和使命,哪怕那背後,是廣袤黑暗。
張蔓耐心地等他寫完最後一個式子,這才出聲。
「喂,李惟,吃飯啦。吃完飯再看不遲。」
少年抬頭看她,點了點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看起來有點疲憊,但眼裡卻帶著些許興奮和雀躍。看來是學習上有了點進展。
兩人回到餐桌前。
紅木餐桌擦得一塵不染,餐桌的一角放著一個閒置的復古燭臺,上面並沒有放蠟燭。桌上擺著兩個擺盤隨意但色澤誘人的菜肴,還沒靠近就能聞到香味。
少年看到桌上挺豐盛的菜式,眼裡有些怔忡。
其實大多數時候這個餐桌是閒置的,他一個人,往往直接在書房裡吃飯,草草吃幾口,或許還會一邊吃一邊看書。
但是今天她在,是兩個人。
少年抿了抿唇,坐下,拿起面前的碗筷。
張蔓突然就有點期待,又有點緊張。
說實話,她對自己的手藝是很有信心的,但李惟的口味她還真的不清楚,萬一他不愛吃,那......
「快嘗嘗!」,張蔓夾了一個油麵筋到他碗裡,放下筷子,雙手捧腮期待地看著他。
少年點點頭,夾起麵筋咬了一口。他的吃相很好,明明每一口咬得不算少,但給人感覺就是細嚼慢嚥的那種,也不會發出一丁點聲音。
張蔓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很好,完全沒有皺眉。
她心裡暗喜,放心地坐下,和他一起吃起來。
由於李惟只有一隻手能用,不太方便,張蔓就一邊吃一邊用公筷給他夾菜。
事實證明,這兩道菜應該是很合他的口味,因為到了最後,盤子裡的僅剩的一根茄條都被他一掃而光了,油麵筋更不用說,一個也沒剩。
張蔓看著空空的盤子,嘴巴微張,她本來還打算吃不完的留著中午拌面的。
她把兩個空碗收在一起,從餐桌上抽了一張紙巾,從中間撕成兩半,一半自己擦嘴,另一半自然而然地遞給他。
遞出去的刹那她暗道一聲糟糕,平時和陳菲兒一起吃東西太習慣。然而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收回的時候,少年伸出右手,接過那一半撕得坑坑窪窪的紙巾,無比自然地擦了擦嘴角。
由於今天要把上次的三個小時補上,所以就成了上午三小時,下午三小時。
李惟安排了一下時間,讓張蔓上午做習題,他下午統一講。
張蔓吸取了上周的教訓,挑了一些比較難的題目瞎寫了,基礎的她做對了七七八八。李惟依舊坐在她身邊,看著自己的書。張蔓注意到,他還是在看之前那本量子力學,不過頁數已經往後翻了很多了。
很快,上午在兩人靜謐的氛圍中渡過,期間張蔓一邊寫作業,一邊幫李惟換草稿紙、換墨水,照顧他的不方便,自覺得很。
......
中午兩人草草地吃了點麵條就開始講課,李惟翻了翻張蔓寫得密密麻麻的習題集,看了幾分鐘,還算滿意地點點頭。
「有進步,不過稍微複雜一點的綜合題你還是沒搞清楚。比如這道,不單純是運動學,還有力學。記住,力學和運動學方程現階段一共只有那麼幾個公式,幾個變量,只要你搞清楚題目的已知條件,還有他想讓你求的未知數,再找出他們之間的函數關係,就沒問題。你想要解出幾個未知變量,就需要相同數量的線性無關方程組......」
李惟見少女皺著眉,意識到剛剛自己的那句話超綱了:「不好意思,剛剛說得深了,你大致理解成,幾個方程,幾個未知數。比如這題,你最終解不出來就是因為你有四個未知變量,但你隻列了三個方程式。」
「還有這題......」
張蔓一邊聽,一邊乖巧地點頭,心裡有些震驚。
他從來沒學過師範專業,但講起課來清晰明瞭,每一種題型都能一下子就抓住重點。就算她原本就很熟練的一些東西,在他的講述下也得到了一些新的思路,所以倒是並不枯燥難捱。
其實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麼,她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總算講完了所有的習題,李惟又負責地給她總結了力學和運動學的所有內容,甚至帶著她預習了老師還沒講的東西。
等到結束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五點多。
張蔓伸了個懶腰,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李惟家離西海岸不遠,樓層又高,從窗戶眺望出去能看到一片蔚藍色大海。
正值日落,海平面與天的交界處,泛起了片片紅霞,一層一層堆疊著,深淺不一。
她回過身,看著仍在看書的李惟。
他和她真的不一樣,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回想起來,張蔓幾乎沒怎麼看到他有其他的活動,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物理。
或許是性格使然,更是興趣驅使。
他在初中的時候就看完了微積分、線性代數和概率論。有了這些數□□算能力,他就開始自學電磁學、哈密頓力學,再到更深的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
他一本一本地往上看,按照知識的階梯層次,努力豐富自己的知識儲備。
張蔓深刻地覺得,其實那句老話真的沒錯,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就算他有再敏銳的思維,如果不是這麼瘋狂地鑽研,也只會明珠蒙塵。
「李惟,我每週加起來到你這兒補課六個小時,會不會打擾你學習?」
少年拿著書的右手頓了頓,接著輕輕合上書頁,站起來,走到她身邊。
窗外不遠處,湛藍大海擁抱著落日的餘暉,在重複著每天這個時候該有的退潮。
正好是下午五六點,一片被海水浸泡了一天的深色沙灘逐漸袒露出來,和之上乾燥、淺色的沙灘形成了一條明顯的分界線。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日月的引力場導致地球上潮漲潮落,我們人也一樣。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靜下心來思考。」
「你在,我在潮落的時候正好有事可做。」
他的聲音一貫冷清,帶著些許沙啞。他的眼裡裝著蔚藍色的大海,裝著暖紅的天空,更裝著一片無邊無際的廣袤星辰。
他的命運單薄而悲慘,卻有著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很少有的堅定意念和廣闊胸懷。
她看著少年認真的眼神,突然濕了眼眶:「李惟,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你以後會成為一個很偉大的人。」
——這樣的他,讓她驕傲得熱淚盈眶。
少年聽著她的話,心裡不知為什麼有點想笑。她說得太肯定,就好像看到了似的。
他突然有點想要打開心扉了,對著這個整面物理試卷幾乎錯一半的少女。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偉不偉大。張蔓,其實人類科學發展到現在,還有太多太多的未知。現存的科學體系,只不過是無邊黑暗中的螢火之光,我想要的,只不過是能有在黑暗之中思考的能力,能夠閉著眼,去一點點探尋那片未知。」
他說著又輕笑著搖頭:「......我和你說這些幹嘛,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
張蔓看著他一閃而過的笑容,怔住了,他竟然笑了。在說起他最熱愛的東西時,他成了一個無比純粹的人,沒有痛苦,沒有折磨,沒有孤獨。
笑容是李惟臉上,最不可多見的表情。可是他不知道,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樣子,有多麼好看。
好看到她那天直到回家,整個心臟都在怦怦直跳,無法平息。
她想,這輩子,她要拼盡全力守護著這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