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卿回府後,命曹暗給鄭濯傳了個信,講明今日之事,以免他借了他的名頭,改天卻在元家面前穿幫。
曹暗比趙述穩重許多。陸時卿私下的門路多是由他在疏通。
他辦完了事,回報道:「郎君,六殿下差人帶了個話,說韶和公主近來小動作頻繁,請您留意。」
「我知道。」陸時卿淡淡道,「今日的兩名探子就是她安的。」
「莫非她曉得了您與殿下的私交?」
陸時卿搖頭:「此女政治嗅覺不算敏銳,派來探子不過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多作計較。倒是她在皇后跟前說得上話,皇后又慣會與聖人吹枕邊風,這點該提防提防。」
曹暗想,所謂雞毛蒜皮,便是指男女情愛之事,恐怕韶和公主是從哪處得知了瀾滄縣主離京的消息,因此來探郎君反應。不過郎君送湯一舉已叫這位貴主十分下不來台,想來短時間內,她必不敢再自作聰明。
「郎君如何看待瀾滄縣主的政治嗅覺?小人以為,她接近您,當是另有所圖,並非貪您的……」他咳了一聲,「倒像出於什麼目的,故意討好您似的。」
陸時卿知道他漏掉的詞是「美色」。他點點頭,示意他所言不錯。
越是相處,他便越無法小覷元賜嫻,尤其今日在元府,聽過她與他不謀而合的策略,便更下意識對她的舉動翻來覆去琢磨猜測。
他很難相信,她的接近是單純的,卻偏又捉摸不透,她究竟圖什麼。
畢竟她也不像清楚他與鄭濯的暗中謀劃。
曹暗又問:「如今聖人也發話了,郎君預備如何處置這樁很可能落您頭上的婚事?」
陸時卿眉心一蹙:「我已將此事拖延到了歲末。既然眼下無法送她回姚州,且走一步瞧一步,看看她究竟意在何處。」
「小人倒覺得,其實郎君未必要躲著縣主,您既是瞧不透她,何不多瞧瞧?」
他不置可否,低下頭研究棋譜了。
……
元賜嫻歇了一天,翌日請廚房做了些早食,準備了幾瓶傷藥,生龍活虎跨出了院子。
她是注定回不得姚州了。聖人連如此不上道的路數都使了出來,便是打定了主意留她。她若想方設法南下,一來可能再次受阻,二來,說不定將惹他疑心。
對此,她倒也沒什麼怨的,畢竟走有走的好,留有留的妙。只是早知如此,就不將夢境吐露給元鈺了。瞧瞧兄長對徐善不甚客氣的態度,就知他沉不住氣,恐怕從今往後,六皇子那處的交道,還得多由她出面才行。
她走到半道,恰好碰上晨起射弋的元鈺,被他攔了下來:「你這一大清早的去哪?」
「我替阿兄贖罪去。」
「你該不是要上陸府,瞧陸子澍的傷勢吧?」見她點頭,元鈺皺皺眉,「你過來,阿兄給你說幾句。」
他如今已然知曉妹妹接近陸時卿的真實目的,起始大不贊同,嚎得哭天搶地,說元家有難,卻要靠她出賣色相周旋,都是他這做阿兄的無用,愧對阿爹阿娘,愧對列祖列宗……
結果他嚎了半天,被元賜嫻一句「陸侍郎長這麼好看,我又不吃虧」給堵了回去。
等元賜嫻湊過來,元鈺交代道:「聽阿兄跟你分析分析眼下情勢。都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照我看,上回險些叫你擋下的那一鞭子,必然給陸子澍不小的震撼。他跟著聖人做事,最瞭解聖人心思,講了個豺狼虎豹的故事,勸阿兄送你回姚州,雖說是擺明了不願娶你,但其實也有不希望你身陷囹圄的意思。所以你別灰心。」
元賜嫻昨日已聽他講過那個故事,提起鞭子,她仍心有餘悸,想了想道:「阿兄說的有理。」
「但你也切莫高興太早。這男人嘛,『動容』和『動心』不一樣,『為你好』和『對你好』,也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元鈺清清嗓子,自覺有了用武之地,道:「說簡單點,勸你回姚州,這是一時動容,想為你好。但肯留你在京,護你無虞,才是真的動心了,想對你好。」
元賜嫻恍然大悟,長長「哦」出一聲。
「阿兄敢保證,陸子澍已不像起始那樣討厭你了,或者對你初具好感,但要說願意庇佑你,甚至庇佑咱們元家,恐怕還差不少火候,你得繼續往裡添柴。」
元賜嫻一指身後婢女手裡的藥箱和食盒:「我這正要去添呢。」
元鈺斂了色道:「但也別添過了!像上回那樣孤男寡女深夜獨處的事,再有第二次……元賜嫻,我打斷你的腿!」
她心道也不是孤男寡女,還有小黑呢,卻到底沒狡辯:「我知道,阿兄放心吧,我肯定不叫自己吃虧的!」
元鈺就不再婆媽了,揮手示意她去。
……
元賜嫻到永興坊陸府時,遞了個名帖以表正式。僕役一見,忙迎她入裡。
陸府與元府佔地差不多大,但要說瞧上去,倒是前者更顯寬綽一些。大抵是因此處佈置簡單,少添繁飾,多不過幾株花樹盆栽。
元賜嫻覺得這是有道理的。畢竟陸時卿怎可能接受假山那種怪石嶙峋的玩意兒呢。就連府裡的花樹都被剪裁成了圓潤齊整、左右對稱的模樣,一板一眼毫無意趣。
初次登門總得含蓄些,她礙著禮數沒多瞧,聽聞陸時卿人在書房,也沒非要闖了去,老老實實等在了正堂。
陸時卿聽下人說瀾滄縣主拜訪,當即便想退避,卻不料宣氏一早就去了晉昌坊的大慈恩寺,只得硬著頭皮到正堂,尚不及進門,就聽見個俏嗓道:「這是我一早請蕭記的師傅包的餛飩,你們拿下去,等老夫人回了再下鍋……」
她倒是將他家的下人使得很順手啊。陸時卿陰沉了臉,等跨進門,卻是腳步一滯。
上首女子穿的是藕荷色襦衫,下邊配了鵝黃色長裙,這看似不大諧和的兩色撞在一起,到了她身上竟意外闔眼。她身上那件襦衫是時興的半臂款式,袖口寬鬆,露一截玉臂,白瓷一樣的肌膚晃得整個屋子一片雪亮。
元賜嫻吩咐完下人,一眼瞧見他站在門口,笑著與他揮手招呼:「陸侍郎早啊。」
這手一揮,素色的屋子更亮堂了。
他上前道:「陸某見過縣主,不知縣主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元賜嫻認真接了他的套話:「陸侍郎真該來迎我的。您這府太大了,我昨日傷了腿腳,一瘸一拐走了半天。」
陸時卿一默。她倒很懂做戲做全套的道理,想騙徽寧帝,便連他也騙上了。
恰是這無話片刻,被喚來見客的陸霜妤到了。小丫頭穿了丁香色的寬擺襦裙,過來給元賜嫻行禮,完了就退到兄長身後去。
十四歲的小娘子藏不住心事,元賜嫻瞧得出,她神色懨懨,很是勉強,興許還在為當初漉橋一事耿耿於懷。
但她沒大在意,繼續與陸時卿道:「陸侍郎,咱們也是同生共死過的交情了,您怎麼都不問一句,我是怎麼傷的腿腳?」
誰跟她同生共死過了?陸時卿忍耐問:「請問縣主是怎麼傷的腿腳?」
「昨日我本想回姚州去的,半道碰上山匪,打鬥時一不小心傷著了。」
這話倒也算符合實情。昨日那夥人來「劫財」,與她的隨從動了粗。她被拾翠和揀枝護衛著往都城方向退,初始真道是山匪,後來瞧他們追趕的路線才起了疑心。
她趁亂觀察了一下那夥人舉刀的手勢與落刀的位置、力度,斷定他們受過特殊且統一的訓練,絕非出身草莽。最終將諸多疑點前後串連,猜到了徽寧帝頭上,就裝作慌不擇路的樣子,把自己摔進了路邊泥地裡。
元賜嫻答完,見兄妹倆還杵在原地,一指一旁椅凳:「都坐呀。」等他倆坐下,又吩咐拾翠,「將早食端給陸侍郎。」
她大老遠跑一趟,就為給他送早食?
陸時卿微微一愣,一時也忘了說,他已吃過了。
拾翠提了個雙屜的食盒上前去。
元賜嫻跟著道:「這是我親手做的……」她說到這裡,突兀地停住。
哎,不妙,下人做了什麼來著,她給忘了!
站在她身側的揀枝一慌,小聲提醒:「荷花粥。」
她趕緊接上,尷尬一笑:「……荷花粥。您嘗嘗。」
陸時卿的臉霎時黑了。露餡露得這麼明顯,當他是聾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陸時卿:不是親手做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