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說,“我們昨天聽了《一千零一夜》裡的《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正好聽到阿裡巴巴的哥哥戈西母因為貪婪,進入山洞搬運財寶,卻忘記了打開山洞大門的咒語,被強盜發現和殺死接下去是怎麽樣呢?”
其實,這個故事它已經聽過很多遍了。
但佩佩還是不厭其煩地說著,它也饒有興趣地聽著。
當阿裡巴巴得到哥哥的死訊時,它為阿裡巴巴扼腕;當強盜們知道有人偷走了戈西母的屍體,順藤摸瓜,找到阿裡巴巴的家裡來時,它也跟著佩佩一起提心吊膽;當最後機智的女仆馬爾基娜想出辦法,把四十大盜統統消滅時,它又和佩佩一起,為阿裡巴巴一家人長舒一口氣。
在它的思維褶皺深處,生長著無數好似珍珠般的凸起,那就是它的神經突觸。
當它困倦時,這些“珍珠”會放射出黯淡的黃光,當它憤怒時,這些“珍珠”會放射出鮮明的紅光,當它徜徉星海,感到百無聊賴時,這些“珍珠”會放射出幽幽的藍光,當它非常罕見感到緊張時,這些“珍珠”又會交替放出短促而刺眼的七色光芒。
至於現在,五顏六色的絢爛光芒如氤氳般緩緩流淌著,把思維褶皺深處變成了一口美輪美奐的湖泊,代表它深深沉溺在女孩兒的故事中,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模式,或者說兩個天差地別的靈魂,輕輕應和,深深共鳴著。
“就這樣,阿裡巴巴把山中寶庫的秘密告訴了他的兒孫們,他們代代相承,繼續享受著山中的無盡財富,成為這座城市中最富有的家族,一直幸福快樂地生活著。”
佩佩把兩條粉嫩如蓮藕的腳丫放到它肉眼可見的腦電波氤氳中,仿佛真的在戲耍著清澈的湖水,“好啦,《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講完啦,你還想聽新的故事嗎,山努亞?”
以往,它總是要一口氣聽佩佩講三五個故事才滿足的。
但今天,不知為什麽,好像有一道奇怪的閃電從它龐大而臃腫的神經網絡中掠過,令它生出一點新的,非常奇怪的念頭。
“不了。”
它說,“我不想聽新故事,我想……問一些問題。”
“問題?”
佩佩微微一怔,山努亞很少向她提出問題,更別說用這樣嚴肅的口吻,“你想知道什麽呢,山努亞?”
“《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我還是有很多很多的不明白。”
它說,“為什麽強盜頭子要把這麽多財寶都偷偷藏起來,而不是分給他的同伴去享用你不是說,‘財寶’對你們的種族很重要,可以換來所有一切,是最能讓你們感到快樂的東西,所以,為什麽要把快樂藏起來,而不是和大家分享呢?”
“這……”
佩佩眨巴著眼睛,小臉浮起一抹尷尬和困惑。
“還有,如果阿裡巴巴也想分享快樂的話,為什麽不直接問強盜頭子討要呢?”
它又問道,“反正強盜頭子有那麽多的財寶,後來阿裡巴巴的子子孫孫用了幾百年都用不完,所以,一開始阿裡巴巴問強盜頭子要的話,強盜頭子沒理由拒絕的吧?”
佩佩的嘴唇噘嘴了起來,鼻尖翹了起來,眉頭皺了起來,小臉紅了起來。
“機智的女仆馬爾基娜,明明不是強盜頭子,為什麽要欺騙藏在瓦甕裡的強盜們呢?”
它繼續問道,“在別的故事裡,你曾經告訴我,欺騙是不對的,互相傷害也是不對的,但在這裡,馬爾基娜先是欺騙了強盜們,又用滾燙的熱油把強盜們統統殺死你們的種族和我的種族不同,
一旦死了,所有記憶和傳承都會消失,是徹底的湮滅,馬爾基娜為什麽要做這麽殘忍的事,似乎還得到了大家的讚揚的樣子?”“那是因為,強盜們想要殺死阿裡巴巴一家,包括女仆馬爾基娜啊!”
佩佩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回答的問題,“這是計謀,是好人殺死壞人,怎麽算是殘忍呢?”
“計謀?”
它思考著,“就是一種碳基智慧生命,為了殺死另一種碳基智慧生命,想方設法實施的信息阻隔、信息干擾和信息誤導?可是,怎麽確定哪種碳基智慧生命是好的,哪種是壞的呢?好的必須殺死壞的嗎?”
佩佩又說不出來了。
女孩兒鼓起腮幫子愣了好一會兒,看著對方神經突觸不斷閃爍的迷茫的綠色光芒,只能舉手投降:“我也不知道,山努亞, 這些故事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先還在地球上時寫出來的,講述的都是他們剛剛擺脫蒙昧時的事情,有很多概念我都不懂,也不理解他們為什麽要這樣……互相欺騙,互相傷害,佔有那些他們根本用不到的東西。
“或許,或許那時候他們還算不上真正的‘智慧生命’,而是一群呆頭呆腦的傻子,經常會乾些無法解釋的傻事。”
“或許吧,你們這個種族是有些傻乎乎的,很多事情都無法解釋。”
它說,“比方說,你們為什麽要叫我‘虛空獵手’呢?我明明從來都不狩獵的如果說‘狩獵’就是一種碳基生命無所不用其極地捕食另一種碳基生命,那我的種族根本沒有‘狩獵’的概念,你應該知道,我們隻吃星球,直接粉碎、吞噬晶石還有礦物質,並不需要食用別的碳基生命。”
“我也不知道,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們的祖先剛剛從被毀滅的家園逃出來不久,被廣袤無垠的宇宙嚇破膽了,而你們又長得……和我們是如此不同。”
佩佩說,“大概我的祖先害怕你的母體會傷害他們,像是獵手捕獲獵物那樣,所以就叫你們‘虛空獵手’吧?”
“真奇怪,因為我們長得不同,所以就要害怕麽?”
它思考了很久,還是無法理解,“可是,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明明長得一樣,都是你們的族人,卻還要互相提防,互相欺騙,互相傷害你也說過,你的祖先此前從未見過任何星空異族,他們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那麽,又有什麽理由要害怕一個素不相識,從沒有傷害過他們的星空異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