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該去宮外的壽皇殿拜祭先祖。
帝后出行的儀仗早就整整齊齊列在崇德殿前,足有上百人抬著御攆和鳳攆,又有數百人在前後護行隨侍,自皇宮到宗廟,一路上更是清避行人,圍上帷幕,隔幾步就有禁衛軍手持長槍護道。
在宗廟給列祖上過香,回到宮裡,又去供奉先皇的永壽殿行過大禮,如此廟見才算完成,之後便是明日的朝見禮了。
皇帝大婚,按例罷朝三日,不過國事卻不能耽擱,下午行完廟見禮,皇帝換了常服就去崇德殿處理政務。
棲鳳宮內,薛靜姝也從偏殿移至正殿,此時棲鳳宮的掌宮女官正帶著宮人給她行禮。
中宮的規制,皇后貼身伺候的女官四人,宮女八人,另外粗使的不記名宮人更是多達十餘人,眼下能到薛靜姝面前行禮的,正是貼身伺候的那幾個。
她今日精力不足,只一一見過,問了名字,又各自賞了禮,便讓她們暫且退下。
柳兒留下幫她捏肩膀。
薛靜姝問她:「昨晚睡得慣嗎?有沒有人為難你?」
「沒有,大家人都很好,我跟蘇姑姑住一個屋子,她很照顧我。小姐你呢,昨晚睡得好不好?」
薛靜姝道:「我也挺好的。蘇姑姑是宮裡老人,你要聽她的話,多和她學習,平日沒事,輕易不要跑出棲鳳宮去。」
柳兒點點頭,「我知道,小姐你放心吧。」
她如今已經長進不少了,知道宮裡不比外頭,平日說話做事都更加謹慎起來,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改了不少。
薛靜姝讓她按得舒坦,困意上湧,就用手撐著額頭瞇了一會兒,不曾想真的睡了過去。
柳兒怕她落枕,輕輕扶著她躺在貴妃榻上,又蓋了件毛茸茸的白狐毯子,這才退到殿外。
待薛靜姝醒來,殿裡已經掌燈,她往身旁一瞧,皇帝拿了本書坐在燭光下,也不知他來了多久。
薛靜姝忙做正了,準備起身。
皇帝道:「坐臥行走,動作都應輕緩些,你血氣不足,猛然站起來,最容易犯上昏厥之症。」
薛靜姝虛心應是,又問:「皇上來了多久了?」
皇帝道:「掌燈時分才來。」
外頭伺候的人聽見裡面有了動靜,小聲詢問是否要傳膳。
皇帝讓他們端進來。
宮人在佈置晚膳,皇帝又對薛靜姝道:「下次若要小憩,讓宮人提醒你,不可睡過頭,不然既錯過了晚膳,夜裡又不好入眠。」
薛靜姝只得又應了是。
兩人坐在飯桌前,侍膳女官先給帝后盛了一碗湯。
這是宮內默認的規矩,飯前喝湯,有利於開胃養生。
今晚是淮山鴿子湯,薛靜姝見皇帝一碗湯喝了乾淨,自己也舀著一勺勺喝下。
她食量小,吃了半碗珍珠米,各樣菜品吃了幾口,就飽了。
皇帝見了沒說什麼,他倒是吃得又多又快,幾乎與薛靜姝同時放下碗筷。
膳桌撤下,又上了茶點。
薛靜姝只吃了一口,皇帝那份他通通吃光了。
之後兩人各居一頭,各自看書。
待更漏響了幾聲,便有女官上前小聲提醒,該安置了。
皇帝放下書卷,道:「皇后的夜宵端來。」
薛靜姝一聽,驚異地看他,「什麼夜宵?」
皇帝道:「你晚膳吃得太少,夜裡該多吃一頓。」
薛靜姝忙道:「我還不餓。」
皇帝便對候命的宮人道:「再搬個爐子來,先在爐子上熱著。」
宮人忙去準備。
薛靜姝沒了法子,實在不想半夜起來吃一頓,只小聲嘀咕道:「從前都沒吃過,也沒見餓。」
皇帝耳尖,一下就聽到了,「就是因為從前一直吃得少,所以才這麼瘦弱,又缺少血氣。」
薛靜姝不敢再說。
她沒料到,皇上看著挺嚴肅寡言,實際上管起人來,竟比柳兒還能說。
不過被這事打了岔,方才薛靜姝一聽安寢二字心裡就緊張起來,現在反而好多了。
宮女伺候兩人更衣,之後全都退出內殿,只在外殿候命。
薛靜姝躺在床上,心裡有點打鼓,今晚應該不會有什麼吧?
今日一整天,她的身體才緩過來一些,若再來一次,明天說不准就起不來了。
皇帝也躺下,仍是和她離了約有一個巴掌的距離。
薛靜姝鬆了口氣,看來確實是她多慮,從皇上昨晚的表現來看,他大概和自己一樣樂得什麼都不必做。
剛才睡得香甜,現在反倒沒了睡意,薛靜姝只得頂著床帳出神。
今日皇帝的表現,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比他看起來、或者比她想像中的,其實容易相處得多。
若宮內的日子一直是這個樣子,那她就十分滿足了。
皇帝忽然問她:「是不是睡不著?」
薛靜姝怕他又要訓話,含糊道:「再過一會兒就睡了。」
皇帝沒說話,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動作比昨晚熟練多了,身體也沒有那麼僵硬。
薛靜姝有點驚嚇,輕輕推著他的胸膛,「皇上?」
皇帝道:「你身上涼,不容易入睡,暖起來就好了。」
他說得篤定,似乎很有經驗的模樣,薛靜姝正想找點話說,免得尷尬,便問:「您怎麼知道?太醫說的嗎?」
皇帝沉默了一小會兒,道:「我小時候有過這樣的經歷。」
六皇子從前,因為母妃失寵,又不得先帝喜愛,幾乎是在冷宮裡長大的。
這些事,薛靜姝略有耳聞,也一下子知道了,他說有這樣的經歷是怎麼回事。
恐怕是宮人們捧高踩低,見他是個不得寵皇子,就剋扣了他的分例。
她自己在庵堂裡的時候,不也遇見過這樣的事?好在她至少還有柳兒能夠相互依偎取暖,皇帝有誰呢?
是不是一個都沒有?
她眼前彷彿出現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在寒冬臘月裡,裹著薄薄的被子,因身上太冷,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樣子。
她心裡有些酸軟,卻不知該說什麼,恐怕皇帝此時,也不需要別人無用的安慰與同情。
她輕輕撇開這些情緒,問道:「您之前在看什麼書?」
「《大衍圖至》,裡頭講了許多地方的風土人情、山川河流。這些書平日都放在外廷,你若想看,寫下書名讓人去找來。」
薛靜姝點點頭,山上的書早被她翻舊了,皇宮裡那麼多書,正好讓她打發時間。
皇帝伸手在她身上輕撫。
薛靜姝又是一驚,忙按住他的手,「您是不是……」
皇帝微微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別怕,你身上太涼了,搓一搓比較好。」
薛靜姝趕緊搖頭,「不用了,很快自己就熱起來了。」
皇帝便停了手。
薛靜姝擔心他又有什麼動作,試探道:「皇上,讓我躺到邊上去吧,這樣壓著,您也睡不好。」
「不會,」皇帝道,他低頭在薛靜姝身上嗅了一口,「你身上帶著香味,聞著挺舒服,也容易入睡。」
薛靜姝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的味道,應該是平日熏香制香沾上的。
她忙轉移話題,「陛下的不寐之症近日怎麼樣了?」
皇帝回想一下,道:「昨日只熏了一點你的香,睡得挺好,今晚沒熏,不過有你身上的香味,大約也是不錯的。」
說來說去又說回自己身上,薛靜姝只得硬著頭皮道:「我身上的香,與之前送您的恐怕不大一樣。」
「都挺好聞。」皇帝道。
薛靜姝不知該說什麼好。
皇帝靜了一會兒,又問:「現在有沒有睡意?」
薛靜姝睜著眼,其實還是挺清醒的,不過為了停止話題,她點點頭,「有點了。」
皇帝卻抱著她坐起來,「先別睡。」
薛靜姝疑惑,「為什麼?」
「宵夜還未吃。」
皇帝說完,不等薛靜姝說話,就讓宮人把外頭熱著的燕窩粥端進來。
薛靜姝實在不餓,看著那碗粥,有點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皇帝沒讓她下床,就讓宮女在床上擺了個小几,讓薛靜姝裹著被子吃。
薛靜姝還想再掙扎一下,「我還是不餓。」
皇帝道:「不餓也該吃了,晚膳吃的那一點東西,到現在早就沒了。」
薛靜姝只得拿著調羹慢慢舀著。
皇帝見她吃得艱難,便道:「能吃多少吃多少。」
薛靜姝眼前一亮,正要放下調羹,皇帝又道:「至少吃一半。」
她立刻洩氣。
然而這還不夠,皇帝仍在她耳旁嘮叨:「我已經交代小廚房,以後三頓正餐之後,每隔一個時辰,再給你上一頓點心,每次至少吃完一半。」
薛靜姝受不了了,忍不住說道:「皇上,就算我血氣不足,這麼吃也太多了些,需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皇帝卻道:「這是太醫交代的,與你身體無害。況且就算這麼吃,照你的食量來算,一日吃的還是及不上常人。」
更何況,吃這麼少,都不長肉,抱著實在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