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皇帝來得格外晚些。
薛靜姝用過晚膳,沐浴過,又看了會兒書,仍不見皇帝過來。
女官上前小聲請示她是否要安置。
她轉頭看著外面一排排昏黃的宮燈,輕聲問道:「崇德殿有沒有傳來消息?」
女官小心地搖了搖頭。
薛靜姝道:「再等一等吧。」
女官遲疑一下,輕聲問她:「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外廷探探消息?」
薛靜姝想了想,說:「不必了,不要打擾陛下。」
「是。」女官小心退下。
薛靜姝又將她叫住,「你讓小廚房準備參湯。」
「是。」
等女官又進來剪了一次燭花,皇帝終於來了。
薛靜姝放下書迎上去。
皇帝眉心有些折痕,似乎他方才一直是緊緊皺著眉頭的。
他握住薛靜姝的手,道:「讓皇后久等了。」
薛靜姝輕輕搖頭,試探問道:「陛下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皇帝道:「已經處理了,皇后不必擔心。」
他沒細說,薛靜姝也不便深問,畢竟,後宮不得輕易過問前朝之事。
她解下皇帝的冕冠,放到旁邊女官手上的玉櫝中,又吩咐人把廚房的參湯端來。
皇帝換了一身常服,走過來拉著她坐下,「今日是我疏忽了,忘了讓人來傳話,以後我若來晚了,皇后不必等我,自己歇下吧。」
「不礙事,」薛靜姝道:「反正我也睡不著。」
「哦,」皇帝問她:「皇后這話是說,沒有我在身邊,所以睡不著麼?」
薛靜姝看了看他,笑道:「陛下若覺得高興,就這麼認為吧。」
皇帝道:「怎麼皇后這語氣,似乎是在哄我?」
「我哪裡敢?」薛靜姝笑著說。
「一日不見,皇后竟不像昨日的皇后了。」皇帝似有所感,若是往常,皇后這會兒該害羞了,哪裡還會這樣反將他一軍。
薛靜姝微微一愣,仍是笑,恰好女官將參湯端來,她起身親手接過,放在皇帝身前。
「陛下連日勞累,傷身又傷神,該用些參湯補一補。」
皇帝看了看女官的托盤,「皇后的夜宵呢?」
薛靜姝道:「我的已經吃了。」
皇帝說:「皇后若說不餓,不願意吃,我大概還信,說你已經吃過了,我是不信的。正好這參湯份量足夠,皇后便坐下來陪我一起吃吧。」
薛靜姝只得吩咐女官再給她拿一副碗筷。
皇帝出言制止:「不必了,皇后與我共用一匙一箸。」
薛靜姝哪裡肯。
皇帝就揮了揮手,對伺候的人說:「都下去吧。」
殿內的人便依次退下。
薛靜姝無法,只得轉頭看著皇帝。
皇帝舀起一匙參湯,放在嘴邊吹了吹,遞到薛靜姝面前。
薛靜姝與他僵持一會兒,到底還是張了嘴,乖乖接下。
皇帝道:「我還打算皇后若不肯接,便換一種方法喂,哪想皇后這樣爽快,倒出了我的意料。」
薛靜姝立刻明白他所說的換一種喂是什麼個喂法,紅著臉看他,說:「夜已經這樣深了,陛下打算喂到什麼時候?」
「自然是皇后什麼時候喝完,就到什麼時候為止。」
薛靜姝無奈得很,只得配合他,希望趕緊喝完。
她和皇帝一人一口,那一大碗參湯下去一半的時候,她就喝不下了:「陛下,我真的喝飽了。」
皇帝狐疑道:「當真?可別又在騙我。我得檢驗一下。」
他說著,伸出手就往薛靜姝小腹摸去。
薛靜姝給他摸個正著,覺得癢癢,忙用手按住,「陛下確信了沒有?」
皇帝點點頭,「皇后個子小,腸胃也小,難怪容不下多少吃食。」
薛靜姝便道:「陛下長得高大,這些參湯,可要都拜託陛下了。」
皇帝撇下湯勺,端起參湯,就見他喉嚨上下鼓動幾下,再將碗放下時,一碗湯已經被喝得乾乾淨淨,一滴不剩。
薛靜姝心裡說道,若皇帝早這樣做,兩人此刻說不定已經睡著了。
她喊人進來將碗筷撤下,又讓人端熱水來,伺候皇帝洗漱。
等兩人安置下,夜已經很深了。
皇帝不知是否累極,躺下不多久就睡了過去。
薛靜姝躺在皇帝懷中,聽到他氣息均勻之後,抬起頭來,藉著昏暗的燭光打量他。
皇帝有一副英武的眉眼,但此刻,眉心的位置卻微微皺起。
她伸出手在那一處輕輕撫摸著。
皇帝在睡夢中不知是不是有所感覺,眉眼間緩緩的鬆開來。
薛靜姝這才收回手,靜靜的趴在他胸口上。
她想了一個下午,一個晚上,總算想明白了,以後的事,誰也無法預知,也無法左右,與其憂心那些有的沒的,不如珍惜眼下這些時光,珍惜現在兩人還能獨處的日子。
至少在將來某一日回想起來時,能留下一些回憶念想,就不算辜負這一份少年情誼了。
次日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問她:「昨日皇帝在朝堂上發作了顧廷玉,你聽說了麼?」
這個名字薛靜姝連聽著都覺得陌生,她輕輕搖頭,道:「不曾聽說。皇祖母可知是為了何事?」
太皇太后說:「前一陣子,顧廷玉上書請皇帝廣納後宮,延綿子嗣。昨日,有人參了顧廷玉一本,說他縱容家人強佔土地,橫行霸道,人證物證俱在。皇帝當場便奪了顧廷玉的官職,押入大理寺候審,他門下許多門生也因此受了牽連。」
薛靜姝聽得眉心一跳。
太皇太后又說:「皇帝從前便不願納妃,也因此藉故發作了不少人。那些大臣們,許是見你入了宮,以為皇帝鬆口了,自己家裡有女兒的,便迫不及待的也想送進宮來邀寵媚上。卻不知,皇帝還是皇帝,本性未改。不過……」
太皇太后語氣一轉:「這也是遲早的事,姝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最好在新人入宮前誕下龍子,這樣,你的位置才算穩固。」
薛靜姝緩緩點頭,早在入宮之前,她就知道以後將要面對的是什麼。而昨日,她又對自己強調了一遍。
太皇太后又說:「你四妹妹和林家二公子的親事,我已經擬好懿旨了,明日便讓人去頒旨。薛家人到時候要入宮來謝恩,也可能去你宮裡給你請安,你留意一下。」
薛靜姝道:「是,我知道了。」
回到棲鳳宮,薛靜姝心中一直想著方才太皇太后說的,大臣上書請皇帝廣納後宮的話。
她知道,這一日早晚會到來。
但是在聽到皇帝不同意納妃,並且發作了那位大臣時,她心中還是不由有些竊喜。儘管她清楚,皇帝這麼做,未必是為了她。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發現了,皇帝似乎對女性有些排斥,雖不知是因什麼導致了這個結果,不過,這大概就是皇帝這麼多年來一直不肯納妃的原因。
她想,若不是當初太皇太后極力要求皇帝娶她,皇帝的後宮或許至今仍是空置著的。
她不知道自己入宮到底是不是一件幸事,但至今為止,她並不後悔。
今日朝堂上似乎沒什麼大事,皇帝下午早早就來了棲鳳宮,陪薛靜姝一同用晚膳。
晚膳後沐浴,今日宮女們在浴池裡撒滿了桃花的花瓣,整座浴池似乎成了一汪小小的粉色的池塘。
薛靜姝一入水,那些粉紅色的花瓣就粘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肩膀上、手臂上。
她一開始還一片片摘下來,但是很快,她發現自己只要稍微一動,身上就又沾滿了花瓣,索性不管了,只舒適地靠在池邊,緩緩撩水。
「皇后這副模樣,就如話本中的花仙子一般。」皇帝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薛靜姝轉頭看他,無奈道:「陛下又看了什麼話本?」
「無意間隨手翻了一下,不記得名稱了。」
皇帝隨口說著,便要去解腰帶,一副準備入水的樣子。
薛靜姝站在池中看他,咬著下唇猶豫許久,才終於鼓足勇氣,伸手拿過池邊的一條輕紗裙披在肩上,踏著白玉階慢慢走出浴池。
「我來替陛下更衣。」
皇帝停下動作,直直地看著她緩步走近。
薛靜姝面上紅得似這一池的桃花,白皙如玉的身子上,星星點點沾了些粉紅色的花瓣,輕紗裙沾了水,緊緊裹在她日益曼妙的身軀上,欲遮還羞,越發奪人注目。
她走到皇帝跟前,雙手落在皇帝的玉腰帶上。
皇帝卻按住她的手,用食指輕輕摩挲著她粉嫩的臉頰,語氣似乎有些恍惚:「我之前又說錯了,皇后雖一開始如青李青澀,如今卻已如桃花般艷麗了。」
薛靜姝仰著頭看他,一張臉經過熱水蒸氳,比春花還要嬌艷三分。
她微微啟唇準備說話,皇帝卻不給她機會,低下頭堵上她的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