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就是冬至,這兩天太皇太后的精神忽然又好了一些,臉上比之前多了些血色。
薛靜姝不願意多想,只當她是真的有所好轉。
太皇太后說宮裡許久沒有熱鬧過,趁著冬至,把在京中的幾位王爺公主都招進宮來,辦了一場小家宴。
外頭飛雪連天,殿內倒是暖融融的。
薛靜姝跟皇帝一左一右,陪坐在太皇太后兩旁,底下坐著的是安親王、敏親王、安陽長公主等,以及他們的家眷。
肖安茗跟薛靜媛也來了,至於安親王別的姬妾,則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太皇太后之前讓他們三人禁足,本是打算讓他們安分一些,可是皇帝又賜了兩個美人,安王府鬧得比從前還厲害。
如今,肖安茗跟薛靜媛在這大殿上,還能勉強維持平和,只是兩人的眼神官司卻一直不曾停歇。
安親王坐在她們二人之間,彷彿沒有發現自己身邊兩個女人的暗湧,只管自己端著酒杯小酌,或者說些話逗太皇太后與端太妃開心。
薛靜媛見他這樣冷淡,心中不由更加怨恨。
之前剛成親的時候,安親王對她還是寵愛的,至少比對肖安茗好多了,可是等府裡來了那兩個小妖精,安親王完全被她們勾走了,對著她就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從前一個月能在她房裡歇十來天,如今有個四五天,已經算是稀罕了。
她倒不是怨恨安親王,而是怨恨薛靜姝。因為那兩個美人是皇帝賞賜的,可皇帝無緣無故為什麼會想到賞賜美人?必定是她那位好姐姐從中作梗,見不得她得寵,見不得她好。
她幾乎要把手中的帕子絞爛,藉著掩飾往上手看去,看著薛靜姝一派雍容華貴的模樣,心內更是咬牙切齒。
就等著吧,等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目光下移,看見薛靜姝凸起的小腹,她不由也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裡轉過許多念頭,忽然摀住口鼻,做乾嘔狀。
太皇太后正與薛靜姝說著笑,忽然聽到那違和的聲音,不由皺了眉看過去,「安王側妃這是怎麼了?」
薛靜媛又嘔了一聲,才慌忙起身,到大殿中間跪下,驚慌道:「回太皇太后,妾也不知是怎麼了,方才忽然就覺得胸悶得很,一時失了儀態,請太皇太后恕罪。」
端太妃眉頭一動,忙問:「你是今日才覺得胸悶,還是此前就已經有了?」
薛靜媛道:「這幾日一直不不太舒服,只是以為是小事,不曾上心,未料到如今在殿上失儀。」
端太妃看向太皇太后,眉眼中已經有了幾分喜色,「老祖宗,您說側妃她是不是……」
太皇太后緩緩點頭,說:「先叫太醫來看看吧。」
小內監忙跑去太醫院傳人。殿內的人見這樣,心裡都已預料到幾分,看向薛靜媛的眼色也不太一樣了。
沒想到,安王這位側妃似乎比正妃更早懷上了孩子,只是不知她腹中懷的,到底是男兒還是女兒,若是男兒,以後安王府就更加有好戲看咯。
安親王則起身,親自把薛靜媛扶到自己身旁坐下。這還是今晚他第一次正視薛靜媛,她不由羞怯的紅了臉,垂著眼瞼。
肖安茗見狀,狠狠地咬住了牙。她母親永寧郡主給她做了好幾個眼色,才將她按捺下來。
太醫很快就來了,大殿裡所有的人都密切地關注著他的診斷結果。
唯有薛靜媛心中有數。她早就知道自己懷孕了,在月事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藉著回娘家,偷偷請大夫看過,否則,若沒有把握,她怎麼會在今天顯露出來?她可是忍耐了許久,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好好出出風頭的。
果然,太醫診出她已經有了身孕。
殿裡想起許多賀喜之聲,最高興的,莫過安親王跟端太妃。特別是端太妃,之前她一直不喜歡安王這個側妃,但今天,得知她腹中有了自己的孫兒,再看她就覺得比之前順眼了許多。
太皇太后也挺高興,當堂就賞了薛靜媛不少東西。
肖安茗更是氣憤不已,然而她還是得強裝著笑意,甚至要去恭喜薛靜媛。
薛靜媛享受著眾人的矚目和安王的親切關心,心中不住想著,才是她想要的,也是她該得的。
不久,眾人散去,薛靜姝和皇帝將太皇太后送回長樂宮。太皇太后睡下後,他們兩人才離開。
踏出宮門之前,薛靜姝忽然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她心裡有些不安。
皇帝也停下來,問道:「怎麼了?」
薛靜姝緩緩搖了搖頭。
皇帝握住她的手,扶著她一同坐上御輦。
外頭寒風肆虐,好在皇帝的懷抱依然如從前那般暖和。
薛靜姝偎依在他懷裡,輕聲說道:「陛下還記不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雪天,皇祖母要陛下送我出宮,陛下送了我一支紅梅。」
皇帝微微點頭,「記得。」
那一副畫面似乎還在眼前,薛靜姝淺淺的彎起嘴角,「陛下那時候為什麼忽然要送我梅花呢?我回去想了許久,那會兒,陛下大概是為了安皇祖母的心,是不是?」
皇帝老實承認,「一半。」
薛靜姝追問:「那另一半原因呢?」
皇帝將她頸邊雪白的狐狸毛圍緊了些,說:「紅梅與你相襯。」
他至今記得第一次與他的曼曼相見的場景,曼曼披了一身純白如雪的白狐披風,那會兒他就覺得,若曼曼手中再握一支紅梅,便是冬日裡極美的一幅景色了。
薛靜姝輕輕地撫著肚子笑。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雪天,她匆匆從城外庵堂回來,入了皇宮,見到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那時候,她怎麼能想到,那個看著面冷的人,將會在她的生命中扮演這樣重要的角色。
御攆到了棲鳳宮,皇帝將她扶下來。
她的肚子已經六個多月了,體態越發的沉重,有時候她自己洗浴,看著這麼一個碩大的肚子,都覺得有幾分怪異。
但皇帝卻每日裡只要有空,就要抱著她,另一隻手熟練地撫摸肚子,一點都不曾介意。
方才在家宴上,兩人都沒吃多少,眼下又叫小廚房端了幾樣吃食上來。
薛靜姝如今的食量比當初剛進宮已經大了不少,不過,跟皇帝自然還是沒得比的。
皇帝先讓她吃完,自己才把剩餘的一同席捲乾淨。
夜宵用完,兩人洗漱睡下。
薛靜姝靠在皇帝懷中,腦子裡不斷想著從前的事,忽然發現,皇帝的不寐之症,似乎許久沒犯過了。那些熏香,自她懷孕之後已經不再用,而皇帝卻沒有一點不適。
「在想什麼?」皇帝問她。
薛靜姝便把自己的發現與他說了。
皇帝輕輕勾起嘴角,說:「曼曼到如今才發現麼?」
薛靜姝道:「陛下從前睡不著是閉著眼,如今睡著了,也是閉著眼,我發現不了不是很正常嗎?」
皇帝點點頭:「曼曼說的都對。」
薛靜姝看了他一眼,「陛下這話說的,好似我本來不對,您只是讓著我,才覺得我對而已。」
皇帝又點點頭,說:「曼曼說的也對。」
薛靜姝輕輕拍了他一下,笑道:「陛下就逗我玩吧。」
皇帝抓住她的手親了一口,「曼曼已經許久不喊我曜哥哥了,喊一聲給我聽聽,嗯?」
薛靜姝的手被他抓住,也不縮回來,順勢摸了摸皇帝下巴上的胡茬,「陛下馬上就要做父皇的人了,怎麼還好意思讓我喊哥哥?要是被孩子聽見,不得讓他們笑話。」
皇帝說:「若敢笑,就打他們屁股。」
薛靜姝聽他又說要打孩子,揚起頭就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陛下敢打他們,我就打陛下。」
她的力道很輕,不痛不癢的,皇帝卻摸了摸下巴,幽幽歎了一口氣,「曼曼心裡,越來越沒有我的位置了。」
薛靜姝笑道:「陛下也越來越沒有陛下的樣子了。如今竟還要跟孩子們爭,等他們大了,我必定將這些話學給他們聽,好讓他們知道,他們面上正經的父皇,底下到底是怎樣不正經。」
「哦?既然曼曼認定了我不正經,那我若不做給曼曼看看,倒辜負了你一片期望。」
說著,他就伸出手掌,在薛靜姝身上四處撓癢癢。
薛靜姝到處躲,卻躲不出他的懷抱,只得服軟求饒。
兩人正鬧著,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響動。
皇帝剛掀起床帳,就見德公公連滾帶爬地跑進來,淚涕泗流,顫抖著跪下,泣不成聲,「陛下、娘娘,太皇太后……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