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沒有說話,拔劍向前。
蕭韶亦未再說,橫刀相對。
那一天,林疏福靈心至之下,使出“空谷忘返”,這一招的驚天威勢,實在超出他的所有預料。
而蕭韶為擋住“空谷忘返”的那一招,和應對“不見天河”的一招,回去之後,林疏想了很久,覺得精妙玄奧之處並不下於自己。
可惜現在不能用,夢境畢竟是個人力而成的陣法,承載的靈力規則是有限的,並不能容納那樣高強度的模擬。
兩人要再想以那種程度的招式對打,必須得回到現實才行。
然而林疏在現實中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並沒有辦法打架,這讓他覺得有點遺憾。
蕭韶的刀愈來愈快,刀光連成一片,裹挾無盡蕭瑟之意,如同黃沙大漠。
林疏以劍意對刀,兩人你來我往,一時之間,場上只聽得刀劍連彈聲不止,劍光縱橫,刀氣凜冽。
然而,要用的招式,是攔不住的。
蕭韶的刀當頭而下的那一刻,林疏的身體全憑直覺折轉,蕩出一片劍光,儼然又是“空谷忘返”。
他和蕭韶對視一眼,下一刻心有靈犀般以左手對掌,靈力激蕩,各吐出一口血來,退了幾步,那一式“空谷忘返”好險沒有徹底用出。
“尋常比武,我贏不了你。”站定後,蕭韶淡淡道。
林疏:“我也是。”
刀劍相對,他和蕭韶並不能分出勝負。
“戌時,思過洞,來麼?”蕭韶收刀歸鞘,道。
林疏知道他的意思。
這人是要在現實裏和自己約戰了。
若換成上輩子那具身體,他必定赴約,但現在,不行。
他道:“不了。”
蕭韶收刀的動作頓了頓,然後猛地將刀身插進鞘中,發出“錚”一聲碰撞聲,道:“告辭。”
幾乎是下一刻,這人的身影就消失在林疏面前。
他下線下得這麼快,讓林疏有點茫然,甚至覺得那一聲“告辭”很有一些生氣的意思。
下一刻,石壁上彈出信息“折竹與蕭韶一戰,蕭韶認輸,折竹位居真武榜第三十。”
蕭韶就像之前對前三十所做的那樣,認輸了。
林疏如願拿到了前三十,卻因為方才蕭韶的樣子,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先前,蕭韶有個詞用得很好。
那時候他們剛過了幾百招,蕭韶說“今日武逢知己,用刀也無妨”。
武逢知己,這四個字的分量很重,重逾千鈞。
天下習武之人何其多,然而,武無第二,若交手,非勝即負,取勝容易,不分伯仲卻難。
武逢知己正如棋逢對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蕭韶在真武榜上傲視群雄,百戰不敗,雖然他人看來,很是風光,但對他自己來說,未必是這樣。
若沒有敵手,就少了更上一層樓的契機。
可自己又不能在現實中和蕭韶對打,也無怪他會不高興了。
這人認輸下線,自己也拿到了前三十,在演武場待下去已經沒有意義,林疏回了夢境,打算在山巔練一會兒劍。
然而,練著練著,又想起自己把蕭韶氣走,覺得很沒趣味,劍也不想練了。
夢先生見他收起劍,問:“道友,為何不練了?”
林疏道:“不想練。”
夢先生道:“道友有心事?”
林疏沒說話。
夢先生笑得溫和:“道友,若是有什麼不順心之事,或修煉上遇到了問題,不妨和我說。”
倒是沒什麼心事,只不過和人鬧了矛盾,也沒什麼可說的,徒惹笑話罷了。
而說到修煉上的問題,確實是有的。
昨天他做了一晚上的夢,翻來覆去都是“空谷忘返”和“不見天河”。
夜中驚醒,在腦中把“不見天河”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又點起燈,靠著記憶把上輩子那本劍譜默了一遍,開始看第三式“壁立千仞”。
這一式,孤高至極。
然而空有紙上的圖形與描述,卻無論如何都演練不出來。
上輩子,他問師父為何會這樣,師父說,這些招式,關天命,非人力,並不是有天資有悟性便能參悟的東西。
他是不信的。
劍是很真誠的一種東西,並不該有“天命”這種玄而又玄的說法。
劍招的走向、靈力流動就在那裏,理當用得出來。
他對夢先生道:“我學劍譜上的劍法,明明能看清楚招式,卻用不出來。”
夢先生問:“是極高深的劍法?”
“確實高深,”他道,“但我已經知道靈力如何運行,覺得自己可以用出來。”
“既然如此......”夢先生沉吟許久,才道,“可是行至此招,劍勢分明並無錯誤,卻于不知名處受阻,無以為繼?”
林疏:“是。”
夢先生攏了攏袖子,目光看向遙遠的天邊,聲音有些低,道:“這世上原就有一些招式,用不出來。”
林疏不太理解。
夢先生看他目光迷茫,笑了笑,道:“你年紀小,未經世事,自然不懂得這裡的道理。”
林疏:“什麼道理?”
夢先生悠悠歎了口氣,道:“是人的心境。”
頓了頓,他繼續道:“你可知‘鳳凰刀’?”
林疏:“知道。”
凌鳳簫前些日子還在他面前演練了鳳凰刀法。
夢先生緩步來到崖邊,看著遠方朝日,道:“鳳凰刀法名揚天下,獨步江湖,其中又分數套招式,‘凌雲九式’獨具鋒芒,‘瑤池不二’飄逸絕倫,‘缺月十一刀’蕭殺寂寥......數百年來,無人可攫其鋒芒。而其中,最為深奧的是一部刀法‘寂寥’。”
“鳳凰山莊的先祖,曾以‘寂寥’中的最後一式‘天意如刀’,一人之力橫擋數萬之師。”
一人之力橫擋數萬鐵騎,這一式“天意如刀”的威力可以想見。
但夢先生話鋒一轉:“然而,‘寂寥’的刀譜雖完整流傳下來,數代之中,卻無人可以使出一招半式,直到她們家的小鳳凰橫空出世,以那樣的天縱之才,也不過能使出兩招而已。”
夢先生口中的“小鳳凰”,便是凌鳳簫了。
大小姐刀法的精湛,林疏是知道的,這世上也有大小姐使不出的招式,實在有點稀奇。
“究其原因,世人只知這刀法如何高妙,卻不知它如何被創。”夢先生淡淡道,“二百年前,舊都為北夏逆黨鐵蹄所破,天下之大,竟無一處不生靈塗炭,那位凌家主人不過一弱質女子,亂世之中看慣滄桑劇變,方悟出‘寂寥’這樣的刀法。”
鳳凰山莊自然是江湖中最如日中天的大派,林疏卻沒有想過它是怎樣來的。
若以一人之力,開闢這樣一個門派,實在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事情。
夢先生繼續道:“後來王朝南遷,與北夏二分天下,這才漸漸安定下來,仙道儒道,亦漸漸復蘇。舊日血流成河之景,已再難見到了,而‘寂寥’那樣的刀法,‘天意如刀’那樣的招式,卻再也沒人見到。”
“道友,你想,一人究竟要經歷多少天不遂人願之事,生離死別,國仇家恨,才能明白‘天意如刀’這四字的分量?”
林疏沒有說話。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夢先生歎一口氣,道:“這些招式,‘天意如刀’之類,若沒有相應的心境,除非機緣巧合,否則絕難使出,故而,即使它們有無與倫比的威能,我也寧願你們一輩子都不能用出罷了。道友,你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