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三千靖遠軍如來時一般甲胄森嚴地離開了京城。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隊伍中多了一列長長的車隊。
車隊前幾輛車坐的是姚幼清和她的丫鬟僕婦,後面則都是裝的滿滿當當的嫁妝。
姚鈺芝膝下只有姚幼清這麼一個女兒了,沒有兒子要繼承家業,就把能給女兒的幾乎都給了她。
說來也是奇怪,他與秦王雖然互不對付,彼此看對方都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在某些方面卻又莫名的相信對方的為人。
比如他讓姚幼清帶這麼多嫁妝,就一點都不擔心秦王會貪了這些東西,將之據為己有。
姚幼清有姚鈺芝傾其所有為她準備的嫁妝,再加上先帝和魏弛的賞賜,數量可想而知。
帶著這些東西行路很慢,剛出京城不到半日,魏泓便下令人馬先行,嫁妝隊伍在後面慢慢跟著。
瓊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皺了皺眉,對前來傳話的秦王部下道:「之前沒說過要分開走啊,而且此時距離成親的日子還有三個月,就算是帶著嫁妝慢慢走也是來得及的,為何要急著趕路?」
那人嗤笑一聲:「我家王爺公務纏身,哪有功夫慢慢走?他這趟回京可不是來娶妻的,不過是先帝硬塞過來的罷了。」
他最後一句說的聲音很小,但瓊玉還是聽到了,頓時氣的跳腳。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我們小姐可是先帝欽定的秦王妃!你……」
「瓊玉,」馬車裡傳來周媽媽的聲音,厚重的車簾隨之被掀開,周媽媽露出半張臉,「怎麼了?」
瓊玉知道小姐正在車裡休息,周媽媽出聲八成是因為她剛才聲音太大,把小姐吵醒了,於是瞪了那兵丁一眼,走回去貼著周媽媽的耳朵對她說清了事情原委。
周媽媽點了點頭,看看那兵丁又看看她:「知道了,按王爺說的做吧。」
瓊玉也知道在行路的問題上他們怕是無法違拗秦王,不過是看不慣這個兵丁的態度罷了,聞言垂頭喪氣地回到那兵丁面前,氣悶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兵丁抬著下巴神情不屑地離開了,這些車裡的姚幼清都沒有看到。
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哭了一路,後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剛剛才被瓊玉與別人的爭吵聲吵醒,迷迷糊糊也沒聽清他們說什麼。
等周媽媽放下車簾,她才睜著紅腫的眼睛啞聲問了一句:「怎麼了,周媽媽?他們剛剛在說什麼?」
周媽媽笑道:「沒事,咱們帶的嫁妝太多了,王爺在封地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路上不能耽擱太長時間,所以讓人馬和嫁妝分開走,這樣能快一些。」
姚幼清聞言點頭:「嗯,王爺身負要職,此前因為國喪已經在京城逗留一個月了,封地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確實耽誤不得。」
周媽媽笑了笑,輕撫她的頭髮:「只是如此一來路上怕是有些顛簸,瓊玉擔心小姐身子吃不消,便跟那小將爭執了兩句。」
行路快了,再好的馬車坐著也會不舒服,姚幼清從沒走過這麼遠的路,下人擔心也是難免的。
她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淺笑:「媽媽告訴他們不必擔心我,我之前說什麼坐車久了會頭暈不過都是托詞罷了,旁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姚幼清其實從無暈車之症,不過是魏弛當初頻頻讓成蘭公主藉故找她出遊,她不想去又不好總是拒絕,所以才編了這麼個理由。
周媽媽自然是知道的,溫聲道:「我們都明白,只是此次不同以往,路途實在太過遙遠了,她這才有些擔心。小姐若是途中有什麼不適一定要告訴奴婢,千萬別忍著。」
姚幼清嗯了一聲:「媽媽放心,我若是不舒服一定會跟你們說的。何況您和淩霜瓊玉整日陪著我,我若真有個頭疼腦熱的,又怎麼瞞得過你們?」
她說這話的時候確實覺得自己沒什麼問題,但她還是低估了真正行軍打仗的人和普通人對於「趕路」這兩個字理解上的差別。
普通人就算是趕路,夜裡也多是要找驛站歇息的。
但靖遠軍趕路幾乎日夜不停,偶爾累了才會停下休整一番,停的地方還很是隨意,經常荒郊野嶺裡有片空地或是有條河,方便飲水放馬,他們就一聲令下原地埋鍋造飯,或者隨意啃幾口乾糧了事,稍事歇息便又上馬繼續趕路。
至於晚上的住處,更是隨意,有時搭個營帳,有時連營帳都懶得搭,隨便一裹就地一躺便能呼呼大睡,醒來又是一條精神奕奕的好漢。
姚幼清雖然勉強還能堅持,但幾日下來面色還是難看了不少,有時掀開簾子看看外面那些兵將,很是佩服他們的頑強。
若非平日裡千錘百煉,又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們定然是平日裡就訓練刻苦,這才能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
姚幼清心中感佩,便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而拖後腿,些許不適便都忍了下來,力求不影響趕路的速度。
可誰都沒想到,她沒什麼大事,隨行的淩霜卻病倒了。
淩霜起初幾日便覺得有些不適,但見瓊玉等人都沒說話,連大小姐都能忍住,便也強撐著沒說。
後來周媽媽見她臉色實在太差,問過瓊玉後得知她因車馬顛簸而頭暈許久,還吐了好幾回,這才強令她去休息了,不再讓她來姚幼清車中伺候,又叮囑瓊玉拿些魏弛賞賜的藥丸給她服下,若是還不舒服就來告訴他們。
瓊玉應諾,帶著淩霜去了後面的馬車。
淩霜休息幾日情形好轉,雖還覺得胸口悶悶的不大舒服,但已不像之前那般嚴重了,便又回到姚幼清身邊伺候。
可是沒多久她的症狀便又反復起來,且發作的比上次還厲害,這次便是吃了魏弛給的藥也不管用了。
姚幼清聽說後趁著隊伍停下的時候去後車上看了看她,見她臉色很是不好,便讓人去找魏泓,想問問他隨行的人中有沒有軍醫,能不能給淩霜看一看。
可是派去的人沒多會便走了回來,面色訕訕地告訴她:「小姐,前面的人不讓奴婢靠近,奴婢沒見到王爺,只能問了問其他人,他們告訴奴婢,沒有軍醫。」
「沒有?」
姚幼清皺眉:「那咱們現在是在哪裡?附近有沒有城鎮?可不可以去鎮上請個大夫,或是咱們稍微繞一段路,看過大夫開些藥再走?淩霜的狀況實在是不大好,不然我也不會提這種要求的。」
那人搖頭:「奴婢不知,那……我再去問問!」
說著又轉身走開了。
片刻後她再次折返,臉色比剛才還難看。
「小姐,他們說附近沒有城鎮,也不能繞路,說是王爺下了令,不能耽誤行程,誰都不行。」
姚幼清就是再遲鈍,也從這話裡聽出了針對之意。
她看了看躺在車上面色蒼白的淩霜,抿了抿唇,起身欲往外走。
淩霜知道她想做什麼,艱難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聲音微弱:「小姐,奴婢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您不必為了奴婢……去找王爺。」
姚幼清見她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將她的手拉了下來,道:「沒事,你休息吧,我去看看。」
說完便走了出去。
她和周媽媽一起往隊伍前方走去,果然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了下來。
剛剛被派去找魏泓的人在旁小聲道:「就是他告訴奴婢沒有軍醫,也不能繞路的。」
周媽媽一眼認出這就是前些日子跟瓊玉發生爭執的那人,姚幼清則沒見過對方,並不認得。
見對方攔住了自己,她開口道:「我的婢女生病了,我想見見王爺,讓他給我的婢女找個大夫看病,煩請通報一聲。」
那人見下來的是姚家大小姐,未來的秦王妃,態度到沒有之前囂張,但還是冷聲道:「王爺沒空,隊伍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婢女特地繞路,姚小姐還是請回吧。」
姚幼清知道對方不會輕易答應,還想再多說幾句,被周媽媽拉住。
「小姐,不必與他多言,咱們直接去找王爺。」
這隊伍裡最終做決定的還是秦王,以他們小姐的身份,又何須與一個下人爭是非論長短?
小姐若堅持要去,他們還真敢攔著不成?
不管秦王心裡對這門婚事怎麼看,也不管他這趟回京原本是來做什麼的,既然他在朝堂上答應了這門親事,那現在就是在迎親的路上,不是行軍打仗,也別拿什麼軍令如山來唬他們!
姚幼清想到淩霜的狀況,心中著急,便點點頭跟她一起向前走去,不再在這裡多費口舌。
那小將卻被她們的態度激怒了,再次上前攔住,喝道:「站住!說了王爺沒空見你們!再敢往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竟刷的一聲將手中佩刀拔出一半,露出了銀亮的刀刃。
姚幼清長到這麼大,還從沒人跟她這麼凶的說過話,嚇得往後一縮,拉住周媽媽的衣袖,當時便紅了眼睛。
周媽媽大怒,將她護在自己身後,對那小將怒道:「大膽!我們小姐乃是先帝欽定的秦王妃,秦王自己也是當朝同意了的!你算個什麼東西,竟也敢在我們小姐面前拔刀?靖遠軍的兵刃難道就是用來對著自己人的嗎?」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周圍不少人的關注,那小將本也是一時衝動才拔出了兵刃,此刻手握刀柄,站在那裡有些下不來台,既不想就這麼低頭認輸,也不敢真的對她們怎麼樣。
恰在此時,前面有人來傳話,說是王爺下令繼續趕路
一個看上去面目和善些的人走了過來,拍了拍小將的肩膀,順勢將他的刀推了回去,在他耳旁小聲道:「行了,真鬧大了驚動了王爺誰都討不了好,趕緊收拾收拾走了。」
那人這才冷哼一聲,瞪了周媽媽一眼,轉身離開了。
周媽媽與姚幼清站在原地,眼看剛剛還四散在各處的人紛紛上馬,隊伍即將啟程,她們卻還是沒能見到秦王。
勸走了小將的人見她們似乎真的很著急,走過去道:「姚小姐,你們先上車吧,我待會去前面問問豆子,看他能不能過來給你們的婢女看看。」
姚幼清與周媽媽不知道他口中的豆子是誰,但聽上去應該是個像軍醫一般會醫術的人。
也就是說這隊伍裡其實是有軍醫的,只是剛才那人沒給他們傳話,不讓人來看。
周媽媽轉頭看向前方,見剛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都沒驚動前面的人,就知道他們這幾架車一定是被特地隔開了。
而這隊伍是秦王的,除了他,還有誰會下這種命令呢?
她心中無奈,見這人肯幫忙,只能點頭道:「那就多謝這位將士了,不知將士高姓大名?」
那人擺了擺手:「我叫馮穆,大家都叫我木頭。你們趕快上車吧,耽誤了趕路王爺真的會生氣的。」
說完率先調轉馬頭回到了隊伍中。
周媽媽這才帶著姚幼清上了車,車上姚幼清紅著眼睛不說話,她以為她是被嚇著了,拍撫著她的肩道:「小姐別怕,那人就是看著兇狠,不敢真的對咱們做什麼的。」
姚幼清眼中的淚卻在這句話之後潸然而下,自責道:「對不起,周媽媽,我護不住你們……」
周媽媽一怔,心疼的將她攬進了懷裡。
「小姐說什麼傻話,該我們護著小姐才是。」
姚幼清搖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主僕兩人相擁在一起,一個抽噎流淚,一個輕聲安撫。
周媽媽看著懷中從小就被嬌寵著長大,從沒吃過苦的大小姐,心中對先帝和秦王越發痛恨起來。
恨先帝安排了這門親事,恨秦王因與老爺不合就遷怒大小姐。
這些男人一個個滿嘴仁義道德,好似自己頂天立地,轉頭卻又利用女人,拿女人出氣,算什麼本事?
兩人在車中坐了一會,馮穆便放慢馬速來到了他們車旁,隔著車窗道:「對不住,豆子不能來,不過我從他那拿了瓶藥,應是對症,你們先給那婢女服下試試,若還不行我再想辦法。」
說著就把藥從車窗扔了進來。
周媽媽接住,心道這藥再好怕是也比不過陛下賜的,但眼下也只能先試試了,便道了謝讓人將這藥拿去給淩霜服下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面的人說淩霜服過藥後好些了,周媽媽與姚幼清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是當隊伍再次停下休整,他們才知道淩霜根本沒有好轉,之前說的話不過是為了安慰他們罷了。
周媽媽看著已經幾近昏迷的淩霜,惱怒地質問瓊玉:「不是讓你照顧淩霜嗎?不是讓你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們嗎?為什麼要瞞著!」
瓊玉眼睛都哭紅了,顫聲想要解釋,面無人色的淩霜已經趁著短暫的清醒緩緩開口:「媽媽別怪瓊玉,是我不讓她說的。」
小姐雖然名為秦王妃,但實際上並不受秦王寵愛,且還頗受厭惡,這一路已經能看出來了。
她不過是個婢女而已,在秦王眼中是個不值一提的下人,若是為了她再讓小姐去煩擾秦王,秦王心中一定更加不喜。
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小姐為難。
周媽媽見她都已經這樣了還在考慮這些,亦是忍不住紅了眼睛,啞聲道:「你等著,我再去想想辦法!」
說完便下了車。
她先去找了馮穆,馮穆聽說淩霜並未好轉,皺著眉頭又去找了那叫豆子的人,但還是沒能把人請來,只是又帶了一瓶藥。
「他不能來,你們再試試這瓶藥,他說比之前的……」
「等不了了,」周媽媽道,「淩霜真的等不了了!馮將軍能否幫忙給這位軍醫帶個話?醫者仁心,淩霜雖只是個婢女,卻也是條人命!求他看在一條無辜性命的份上,來給淩霜看一看吧?淩霜才十五歲,她才十五歲啊!」
馮穆趕忙解釋:「你誤會了,不是他不來,實在是有人盯著,他來不了,這兩瓶藥還是他偷偷給我的呢。」
這就證明了周媽媽之前的猜想,他們姚府的人就是被隔開了,他們不能靠近前面,前面的人也不被允許過來。
她點了點頭,喃喃道:「我明白了。」
說完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馮穆看著她的背影,撓了撓頭,實在不明白郭大人為何如此仇視姚家這位大小姐。
聽說姚老爺和王爺有仇,什麼仇能讓郭大人都如此氣憤?
他不知道其中究竟,又不忍看這幾個女人如此為難,便又試著去前面看能不能想法子讓豆子偷偷來一趟。
但他還沒能想出辦法,後面便出事了。
…………………………
周媽媽回去後思來想去,除了拿出先帝賜婚的聖旨舉在頭頂去找王爺,實在是想不出別的什麼法子了。
先帝聖旨乃是御賜之物,這些靖遠軍總不能一刀把它劈了吧?
可是若要如此做,必要先經過小姐同意才行。
她倒是知道小姐一定會答應,只是如此一來,王爺勢必更加厭惡小姐,小姐今後的日子也就更不好過了。
她愁容滿面地回到車中,想著要不要跟小姐商量此事,但回去後卻發現小姐並不在淩霜休息的那架車上。
「小姐呢?」
周媽媽問道。
瓊玉正用棉布沾了水給淩霜擦嘴,聞言回道:「小姐去前面的車上等您了。」
周媽媽點頭,又去了前面的馬車,卻發現這裡也沒有姚幼清的身影。
她心中一驚,正要四下去找,一轉身就看到姚幼清正在不遠處跟那之前頂撞他們的小將說著什麼。
對方似乎很是不耐煩,沉著臉面色不善,隨時都要再次拔刀的樣子。
周媽媽見不得自家小姐在旁人面前低聲下氣,上前欲將她帶回來,走近後便聽她一直在跟那人重複一句話:「我要見王爺。」
對方不理,她就繼續說:「我要見王爺。」
那人煩的不行,見周媽媽走過來以為她也要來繼續煩自己,轉身便想離開。
就在這時,姚幼清忽然上前,一把拔出了他腰間佩刀。
可她沒料到這刀竟會這麼沉,剛拔.出來就險些沒拿住掉到地上。
雖然最後險險拿住了,刀尖卻杵在了地上,紮進土裡。
那人嚇了一跳,大喝一聲:「你幹什麼!」
說著便要將自己的刀搶回來。
正往這邊走的周媽媽也嚇著了,驚呼一聲「小姐」,抬腳便要跑過去。
姚幼清繡眉緊擰,拖著刀往後退了兩步,使出吃奶的力氣往自己脖子上一架:「都站住!」
她身量嬌小,嗓音又細軟,便是自以為兇狠地吼了一句,聽上去也脆生生的,稚氣的很,絲毫沒有威懾力。
但她脖子上的刀有。
周媽媽和那人都嚇得不敢再往前,姚幼清握著刀再次重複:「我要見王爺!」
周圍許多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不再像之前那次隻遠遠地看著,而是圍攏過來。
那被搶了刀的小將臉色時青時白,咬牙道:「你先把刀放下再說!」
周媽媽也怕她真的不小心傷了自己,在旁勸道:「小姐,你先把刀放下,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
姚幼清搖頭:「不,放下了他們不會聽我說的,淩霜也等不起了。」
周媽媽一路便是再難也沒掉過眼淚,此時卻再也忍不住,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淩霜瓊玉是府裡的家生子,從小跟小姐一起長大的,情分非比尋常。
如今淩霜病成那個樣子,小姐心中怎麼可能不著急?但凡有其他辦法,她都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可恨秦王竟將她逼到如此地步!
那小將也沒想到這個軟弱的像隻兔子般的大小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膽戰心驚之餘又覺得她不可能真為一個婢女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見她力氣似是不夠,握刀的手都在抖,刀刃離脖頸還有一段距離,便嘲諷道:「少在這裡裝模作樣了,你堂堂姚府大小姐,難道還真會為了一個婢女拼命不成?」
邊說邊試探著靠近了些,想趁機把刀奪回來。
姚幼清卻看出了他的意圖,自己力氣小挪不動刀,便揚起頭把纖細的脖頸往前一湊。
那刀鋒極快,她這一下又沒輕沒重,當時便把脖子蹭破了一層皮,一道血絲滲了出來。
「小姐!」
瓊玉等人此時也都聽到動靜趕了過來,同周媽媽一起發出了一聲驚呼,卻不敢靠近半步,生怕她再把自己傷到。
姚幼清疼的眼淚都出來了,下意識想往後躲,卻又梗著脖子堅持住了這個姿勢,對那小將道:「先帝賜婚,秦王當朝應下,我若是還未走到封地便死在了路上,對他怕是也不大好吧?」
靖遠軍眾人自然都是知道這點的,這也是為什麼之前崔顥對魏泓說沒出京城之前他都還有反悔的餘地。
但是離開京城,那就不一樣了。
沒離京前姚幼清在姚府,出了任何事跟他們都沒有關係。
如今姚幼清已被魏泓接走,她的命便與魏泓息息相關。
若是多年後她因病而逝,朝中的非議或許還小一些,但她若就這麼死在途中,魏泓百口莫辯。
那小將顯然也明白這些,面色難看至極。
這邊僵持不下的時候,前方隊伍終於有了動靜,一個身著墨色衣袍的高大男人在幾個隨從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這人容貌俊朗,但因面色沉冷,少有笑容,所以看上去給人感覺十分冷硬,不近人情。
原來是剛剛姚幼清拔刀的時候,就有人怕出事,已經去通知魏泓了,他得知消息沉著臉趕了過來。
姚幼清離京前曾與他一同進宮向皇帝辭行,一眼便認出他就是秦王,自己未來的夫君。
魏泓雖然當時也曾見過她一面,但絲毫沒有留意,連她長什麼樣都沒記住,說起來這才是第一次認真的打量她。
眼前女孩矮了他至少一個頭,穿著一身厚重的冬衣都顯得瘦瘦弱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偏偏也是這麼一個女子,手中哆哆嗦嗦地舉著一把幾十斤的大刀,仰著頭怯怯卻又倔強地看著他。
他一番審視下來,這女子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他喜歡的。
不夠高,太瘦,柔弱,任性,還不自量力。
「找我何事?」
他收回目光,冷聲問道。
姚幼清打了個激靈,也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被他冰冷的語氣嚇的。
她抿了抿因為緊張而乾澀的嘴唇,說道:「我的婢女生病了,請王爺讓軍醫給她診治。」
魏泓皺眉:「就為這個,你便用拔刀自戕的法子逼我前來?姚家的家風便是如此?」
姚幼清滿心委屈,吸著鼻子道:「明明是王爺一直不肯讓人來給淩霜看病,我實在沒法子才出此下策,現在你卻反過來怪我……你不講理!」
魏泓向來不講理,但還是頭一次被人當面控訴不講理,還是用……這種語氣。
他眉頭皺的更緊:「我何時不讓人來給你的婢女看病了?」
姚幼清怔了一下,想伸手去指那個小將,又騰不出手,便抬了抬下巴:「他,他說的!」
魏泓轉過頭去,那人趕忙解釋:「王爺有令儘快趕路,不得耽誤行程,屬下聽說那婢女只是因為車馬顛簸頭暈不適,沒什麼大礙,所以便沒去打擾您。」
「你騙人!」
姚幼清道:「淩霜病的很重,我們找過你多次你都不理,還拔刀阻止我們去找王爺!當時很多人都看到的!」
魏泓再次看向那人,那人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低聲道:「屬下……屬下只是不想耽誤趕路而已……」
魏泓點頭:「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話?」
說完頓了頓:「那現在呢?」
現在難道就沒有耽誤趕路了嗎?
那人聞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屬下知罪!」
魏泓不再理會他,抬了抬手叫出身旁一人:「去給那婢女看看。」
對方應諾,立刻跟隨瓊玉等人前往淩霜所在的馬車。
魏泓也向前走了幾步,路過姚幼清身邊時停了下來,看看她脖子上的那道血絲,又看了看她因為刀身太過沉重而瑟瑟發抖的手:「這刀,很好玩?」
姚幼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把刀架在脖子上,忙要將其放下。
結果刀刃離開肩膀,少了可以借力的地方,幾十斤的重量就全部壓到了她手腕上。
她握刀太久,本就沒什麼力氣的手更是脫力,一下沒拿穩,刀尖像之前被她從刀鞘裡剛拔.出來時一般,再次向下一沉,連帶著整個刀柄都被那重量帶著從她手中墜了下去。
偏偏魏泓正站在她跟前,落下的刀刃不偏不倚砸向了他左腳腳面。
魏泓也沒想到她的刀會脫手,左腳迅速向後一退,卻還是晚了些,腳掌雖然躲了過去,鞋尖卻被刀刃砸中,登時豁開一個大口子。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電光火石間大刀便已落下,身旁的人想給魏泓擋一擋都來不及,紛紛驚呼一聲:「王爺!」
好在仔細看去時發現那豁開的鞋面上並未有血色,只是把魏泓的鞋子砍掉了一部分而已。
姚幼清嚇得又差點哭了,顫聲解釋:「對……對不起,太……太沉了。」
魏泓臉色鐵青,看著自己被削掉一截的鞋尖,將他剛剛收腳時本能蜷起的腳趾緩緩展平。
幾根腳趾就這樣毫無徵兆的裸.露在了寒風中,看上去很白,比他臉上的膚色淺多了。
姚幼清見到那幾根腳趾,下意識咦了一聲:「王爺,你怎麼……沒穿襪子?」
魏泓:「……」
現在是襪子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