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短暫對視的一秒鍾內,達成了絕口不提的共識。
肖亦驍不知兩人有這麽一段,還熱qíng地介紹:“這我親妹,孟沁;這我哥兒們,蔣裕。”
蔣裕客套地明知故問:“做什麽工作的?”
許沁看他一眼:“醫生。”
“醫生應該挺忙的吧?來這兒玩,不會臨時被叫走?”這話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許沁又看了他一眼。後者笑容有禮。
肖亦驍cha話:“我之前就這麽說,醫生太累。讓她去醫科大學上班,輕松多了,非不聽。”
許沁擰開一瓶礦泉水,說:“除了拿手術刀,別的事qíng都不想做。”說著,剛要把水倒進高腳玻璃杯中,她眼睛微微一眯,看見高腳杯杯底上一小點水漬。
許沁叫來服務員:“麻煩換個杯子。”
蔣裕不明所以,肖亦驍攔住,非得問清楚:“等等,這杯子哪兒不對了?”
許沁指給他看,肖亦驍湊過去看了半天才看清,歎:“受不了你那潔癖了,你眼睛是顯微鏡還是什麽?怎麽什麽東西到你面前都是髒的?”
許沁不搭理,杯子換過來她檢查一遍,依然不滿意清潔狀況,便找服務生要了根吸管,接過吸管用紙巾擦拭一遍,才cha在杯子裡邊喝起來。
蔣裕看完她這一套動作,有些匪夷所思,隔半秒,卻又低頭笑了笑。
肖亦驍:“聽我媽說,你媽給你安排了一個相親對象?”
蔣裕端起酒杯喝酒。
許沁:“嗯。”
肖亦驍問:“看得上眼嗎?”
蔣裕的酒杯在手中慢慢把玩。
許沁:“就見過一面,沒什麽印象。”
蔣裕看向她,旋即又移開目光。孟宴臣過來了,在許沁肩上拍了拍,後者極其自然地往裡邊坐了坐,給他挪了個位置。
蔣裕看看許沁,又看看孟宴臣,最終笑著和孟宴臣寒暄起來。
原來他們倆也都認識。本就是熟人,只不過許沁不知道。
三個男的聊著公事,許沁咬著吸管喝水,沒心思聽,不知不覺就走了神。直到某刻,肖亦驍接起電話,說什麽“消防突擊檢查”。
“消防”二字,許沁猛然回神,發現周圍很鬧,不遠處傳來駐唱歌手的歌聲:“回歸的大雁,背身是大海,一路向北方,穿越雲間——”
許沁抬頭望:“這歌不錯。”
肖亦驍走遠了,
她放下杯子起身:“我去那邊看看。”
孟宴臣和蔣裕留在原地喝酒,不去湊熱鬧。
許沁看見肖亦驍飛快跑出沙發區,穿過外邊的舞池,不見了。
她緊緊跟去,舞池裡人頭攢動,人群跟著音樂緩緩搖擺。
舞台上長發的主唱抱著吉他,聲音磁如一把弦:“我的愛人啊,等在我的糙原,靜靜地等著,陽光穿透黑暗。”
毫無預兆的一瞬間,在人影閃過的fèng隙中,許沁看到了舞池對面的消防員,穿著松枝綠的常服。
一個消防員,兩個消防員,從走廊穿過。
許沁想也不想,衝進舞動的人群和飛旋的燈光裡,朝那邊跑去。
人影晃動,隨歌起舞:“時間之箭,燃燒著劃破蒼穹,將希望點繞,卻無法追趕。”
許沁撥開重重人群,走到對面,彎進走廊。
酒吧經理帶著幾個消防員在接受突擊檢查。一個消防員從許沁身後衝過去,奔向那個高高的身影:“隊長!”
後邊的說話聲許沁聽不清了,酒吧裡太吵了,歌手放肆地喊著:“心有所向的地方,魂牽夢縈的故鄉,埋葬夢想的地方,有沒有花開成海洋!!!”
許沁站在原地,心跳被震耳的歌聲鼓動著,她看見他們要走了。
她終於大步走上去,猛地拉住他的衣服下擺。
他站定一秒,緩緩回頭。
……
“有事嗎?”對方一臉疑惑。
她認錯了,他的臉甚至和宋焰一點兒都不像。
許沁松開手,說:“認錯人了。”
她心底異常平靜,原路返回,穿過躁動而寂寞的人影。
舞池裡,有人跳動著,撞到她。許沁再次回過神,聽見歌手撕心裂肺地喊:“要回到他身旁!!!——”
一吼完畢,音樂驟停,世界突然陷入短暫的安靜。
就是在這一秒的安靜裡,許沁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她要去找宋焰。
第8章
許沁的車在西三環上一路向南奔馳,沒有堵車,沒有紅燈。很快到達十裡台消防中隊營地外。
已是深夜。
路燈照著huáng葉,街上空無一人。
許沁透過柵欄往裡頭看,月光灑滿偌大的cao場和宿舍樓。她抬頭望一眼兩三米高的柵欄,剛要往上踩,cao場那頭傳來一聲警犬叫。
“汪!”
一隻黑色大犬風一般從cao場那邊衝來:“嗷!嗷!”
許沁受驚不小,轉頭跑開。那狗不依不饒,百米衝刺,鎖定許沁,隔著柵欄衝她吼叫:“汪!汪!”
叫聲凶狠,響徹整條街。
許沁一口氣跑到大門口,站崗的哨兵身板挺直,眼珠子轉過來警惕地看她。
遠處有男人訓話:“小孟!”
狗叫聲戛然而止。
許沁理好頭髮和衣服,看一眼那個方向,一隻身形巨大的德牧站在不遠處,兩隻尖耳朵豎得筆直。它亮亮的眼睛盯著許沁,隔一下,轉身跑向遠處的男人。
許沁問哨兵:“你好,我找宋焰。”
哨兵看一眼門口的警示牌,許沁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上頭寫著“謝絕探訪”。
訓犬的男人朝這邊走來。身影高大而模糊。
許沁盯著他看,很快,心頭一松。他從樹蔭處走到月光下,她看清了,是索俊指導員。
索俊見這邊有qíng況,過來詢問,結果認出了許沁:“你是不是那天……”
許沁:“你好,我找宋焰。”
索俊:“他公派培訓去了。”
許沁:“……哦。”
索俊:“你找他有什麽事?”
許沁:“沒,就剛好經過。謝謝,再見。”
“誒——”索俊還要說什麽,許沁已匆忙轉身,步伐極快地走過街道,開車離開。
gān燥的風從車窗湧進來,前方的道路灰暗,堅硬。整座城市灰蒙蒙的,一棟棟高樓像枯敗的植株,委頓,無jīng打采。
要是下場bào雨就好了,許沁點燃一根煙,想,下一場把城市淹沒的bào雨就好了。
她快悶死了,快窒息死了。
……
次日,豔陽高照,氣溫突升。
幾十名消防官兵頂著烈日在cao場上接受體能考核。
隊員們列隊排好,宋焰一聲口哨,排在隊首的衝出起跑線,奔跑,跨欄,匍匐,障礙,俯臥撐,仰臥起坐。
宋焰一身迷彩服,身挺腿長,拿著秒表和記錄板站在一旁,瞟一眼行進的隊員,看一眼秒表,記錄下每一項的耗時。
後頭的隊員時不時張望著,在內心中比較。
一人完成,宋焰chuī響口哨,下一人出發。一小時後,所有隊員都考核完畢,重新列隊。
宋焰翻看一眼成績表:“立正!”
官兵們齊刷刷站直。
“稍息。”
齊刷刷稍息。
“通報成績,江毅,短跑11秒3,跨欄17秒8,……”宋焰抬眼看向自己的隊員,卻看見索俊從cao場對面走來,“……總成績2分24秒,比上一周提高15秒。——鼓掌。”
軍人們整齊地拍了三下手。
索俊在旁邊一棵樹下站定,軍犬小孟蹲在他身旁,一人一狗等著宋焰。
宋焰一個一個通知完了,收起記錄板背在身後,簡短道:“每個人成績都有提高,繼續保持。休息十分鍾,”看一眼手表,“十點半集合,體能訓練。立正!”
“是。”隊員們齊齊立正,敬禮。
“解散。”
宋焰轉身離開,走向索俊,衝小孟打了個響指:“解散!”
片刻前表qíng嚴肅蹲得筆直的小孟立刻張開嘴巴,伸出舌頭,朝宋焰撲過來,前爪搭住了他的胸口,不停地搖尾巴。
宋焰揉它的頭,笑起來:“臥槽,幾天不見,想成這樣。”
索俊:“你養這狗養出禍害了,你不在它飯都吃不下,脾氣也不好,見人就吠。跟你的感qíng是真深。”
宋焰:“廢話,老子把它養大的。”
索俊道:“是,這狗啊重感qíng,隨主人。”
宋焰正撓著狗脖子,挑眉看他一眼:“我怎麽覺著你話裡有話呢?”
索俊打哈哈:“說你重感qíng呢。哦對了,前天晚上有個女的來找你,好像是那個醫生。”
宋焰彎著腰揉狗頭,毫不上心的樣子。
“本來要找她留個聯系方式的,可人跑了。”
宋焰抬頭:“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
下雨了,連續下了三天,愈來愈好。
許沁喜歡一切不好的極端惡劣的天氣,看著平靜的一切被撕裂出醜陋傷疤。但醫院的同事們顯然不這麽想。
每每遭遇惡劣天氣,急診的病人會成倍激增。大廳、會診室,注she室,留觀室,處處人滿為患。
許沁她們組這三天接到七起大小不同的jiāo通事故受傷者,其中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在來的路上停止了呼吸,到醫院時已無力回天。
死者的父母拖著醫生哭嚎,呼天搶地,求醫生救救他們的兒子。
醫生護士們雖然見慣生死,卻也不曾習慣。
小南在清潔間洗手的時候,忍不住擦眼淚。
許沁問:“怎麽了?”
小南:“剛才死掉的那個男生那麽年輕。他父母太可憐了。”
“嗯。”許沁洗完了手,用紙巾擦gān,說,“我下班了。明天見。”
小南愣愣看著許沁cha兜離開,正巧小北走進來:“看什麽呢?”
小南:“我發現許醫生好像從來都沒有qíng緒波動過。”
小北往手上打洗手液:“你今天才發現啊,醫院的人都說呢。沒見她笑過沒見她哭過。遇到可憐的病人,她好像不同qíng;遇到淒慘的家屬,她也不憐憫;甚至遇到胡攪蠻纏的,她也不發火。所以我覺得她這種人最適合做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