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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道是無緣何弄人
廝殺還在繼續,人間煉獄真真實實地出現在這個無回谷,血氣瀰漫整個山谷上空,慘叫與殺戮之聲直衝雲霄,刀與劍挾著血光揮動,長槍槍尖回拔帶起敵人的血肉,遍地都是金色的屍身與斷肢,偶爾會露出一抹白色……
陣中的那兩人依然木然地立著,任刀劍擦身而過,任流矢在他們周圍墜落,他們彷彿沉睡一般地痴立著。
而在華軍陣中的那抹一直佇立不動的紫影忽然動了,如雄鷹展翅,直撲風軍陣中白鳳旗下那一騎。
“久容閃開!”一直痴立的風夕終於醒了,身形猛然飛起,如箭離弦直追紫影而去。
而另一道痴立的白影這一次卻並未再次攔截,而是木然地轉過身回走,穿過刀林箭雨,跨過地上的死屍殘肢,趟過濃郁黏稠的血湖,一步一步地靜靜走過,那一襲皎潔的白衣,似從天界飄來的使者,那一張如玉般的俊容上是無盡的悲嘆,那雙眼眸慈悲而無奈地掃過……跨越地獄,穿過魂靈……這些生命……這些鮮血……這便是換取另一個百年太平的代價嗎?
鳳旗之下的修久容,高高立於馬背之上,揮舞著手中的白鳳旗,策動著整個風雲騎的陣勢與攻擊。
當那抹紫影挾著冷電直擊而來時,他並未閃避,反而是高舉手中白鳳旗凌空一揮,剎時他身前的風雲騎忽兩面散開,避開那紫影手中寶劍揮出的凌厲劍氣,那劍氣在黃沙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長溝!然後紫影手臂再次高高揚起,那一抹冷電挾著雪亮的銀芒再次擊向白鳳旗之下!
那彷彿可劃破一切障礙的快、狠 、利!那一劍的霸氣彷彿可刺破天地!黃沙已避鋒而飛,空氣已被它割開,就連風……也為之疾逃!這是他無法躲避、無法抵擋的一擊!
修久容仰面睜目靜靜地迎接著陽光下那燦爛炫目的、那美妙絕倫的、那要將他一分為二的一劍!
王,久容永遠效忠於您!直至我——三界六道魂魄消散!
紫影傲然地揚起嘴角,手腕直揮而下,帶著絕然的霸道與狠厲——風雲騎的主將將斃於此劍!
“久容!”
伴著那一聲急切的厲呼,一道白電攫住了那凌空揮下的一劍,那速度比閃電還要快。一直睜著眼眸的修久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白綾從後飛來直接地、穩穩地縛住了那柄劍,那凌厲無敵的一劍便在距他面容半寸之處被凌空阻截住!
紫影與白影同時從半空中落下,劍與白綾卻還是纏在一起的。回首看去,只是一眼,卻讓皇朝從身到心都是一冷!
這樣的風夕……這樣冷肅的風夕是從未見過的!風夕的臉上不是永遠都有那種懶洋洋的好像沒睡夠一樣的神情嗎?那雙清亮的眼睛不是永遠都帶著一絲好玩的、有趣的笑意嗎?
眼前的人……是因為那一身銀甲的緣故嗎?那張如冰似霜的臉,那雙冷如萬年寒冰的眼……彷彿是冰雕出的最完美的雕像,美到極致,也冷到極致!全身散發著一股凜然肅殺之氣……這全是針對他而發的!只因他剛才一劍差點殺掉這個久容嗎?原來風夕也有這一面……這是她作為風國女王風惜雲所擁有的一面……這就是風惜雲的氣勢嗎?而以後……他們都只能如此相對了!
忽然,握劍的手竟是一軟,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微微作痛……風夕,這就是你所說的很少有一輩子的朋友嗎?我們的情誼竟這般短暫嗎?我……為何你選擇的是豐息?因為十年嗎?十年的時間……已經讓你們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連在一起……融在一起……有著許多你們自己也無法分得清……也無法割捨的東西!皇朝從今以後對於你來講,只是敵人了嗎?
“王……”修久容輕輕喚了一聲,有什麼流進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視線;有什麼在撕裂著他的臉,迷糊了他的意識,終於……眼中最後的影像是那耀目的銀甲……然後,所有的一切都離他遠遠的,沉入那無垠的黑暗,手……卻還緊緊抓住那白鳳旗!
“久容!”
風夕迅速掠過,接住了一頭栽下的修久容,低頭看去,她忽然緊緊咬住唇,心頭一陣痠痛,這張臉……已經被這一劍毀了!她雖截住了那一劍,卻未能截住那一劍所發出的凌厲劍氣!那道劍氣從他的眉心、鼻樑直劃而下,將這張臉一分為二!久容……你可還活著?
抬首看去,眼中猶帶一絲憤與恨!可看到對面那人那樣失落、茫然、憾恨的神情,心頭卻又是一片慘然……皇朝……這便是我們的命運……生在這個亂世……生在王室的我們無法避開的宿命!
“皇朝,記得那一夜我說過什麼嗎?”風夕的聲音清清冷冷地響起。
皇朝點頭,那雙金眸已恢復清醒,那般的明亮,勾起唇,想似以前那般輕鬆地笑笑,作為朋友最後的一笑,可是卻怎麼也無法笑得燦然,這一刻,傲然的他也是無限地悲哀與落寞!
“很少有永遠的朋友。”風夕的聲音低低的,但卻清清楚楚地傳入皇朝耳中。垂首看一眼挽住的修久容,再抬首時,眼眸如冰般清冷,掃視整個戰場,已遍是白色,金色已是極淡極淺,“這一戰,我贏了,你也贏了!”
“是的。”皇朝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那般低沉……和失望!
“可是……我們也都輸了!”風夕的眼眸終於再次落在皇朝身上。那雙如冰般明澈,如海般深遂的眼中似有什麼碎裂,所以她的眼神中才會有那種淒厲的痛楚。
“是的。”皇朝輕輕地、輕輕地道出,彷彿怕聲音稍大便會將那些裂縫擊得更大。可是他知道,那些碎裂的東西永遠也無法彌合了!因為那是他親手擊碎的!
風夕揮手,白綾鬆開寶劍收回袖中,眸光收回,手挽緊修久容,足尖一點,已從陣中飛起:“再見時,或許只能存一!”
五月十四日晚。
天氣依然悶熱,即算到了夜晚,仍未有收斂,天幕上連那一點稀疏的星雨都隱遁了,只餘黑壓壓的雲層。
風軍王帳中,燃著數盞明燈,照得帳內亮如白晝,風夕正凝神看著面前的那一堆文書,而豐息卻是悠閒地坐在她對面,淺笑雍容地撫弄著桌上一隻紅玉獅鎮。
“久容的傷勢如何?”風夕忽開口問道,眼眸卻依然盯在文書上。
“我的醫術雖比不上君品玉,不過他倒是不會死了。”豐息閒閒地彈彈手指,“只是……”
“那張臉已經毀了是嗎?”風夕眸光掃一眼他,然後目光落回文書上。
“真是可惜了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豐息似有些惋惜地嘆道,只是臉上卻未有絲毫惋惜之情。
“活著就是最好的。”風夕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