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本王已經知曉了。”華王的聲音微弱而顫抖,閉上眼,一滴濁淚落在枕上,“禹生,起來罷。”
“大王……這是公主托臣交與大王的。”柳禹生從懷中掏出那塊絲帕,捧於頭頂。
內侍取過,捧給華王。
撫著那柔軟的絲帕,仿如撫著最愛的女兒,華王混濁的眼中升起一絲亮光:“純兒有什麼話對本王說嗎?”
“公主曾囑禹生代轉大王,‘雖然去了三位哥哥,但是其他哥哥與王侄必能承歡膝下,所以請父王節哀保重’。”柳禹生恭聲答道。
“哦。”華王嘆息,“純兒就只說了這些嗎?”
“公主最後還說‘純然未能盡孝於父王身前,實心感愧疚,此帕乃純然親手所繡,以帕代人,聊表孝心’。”柳禹生再道。
華王再三摩挲著絲帕,目光落在帕上所繡的圖案上,良久後,微微頷道:“此乃蛩蛩與距虛,傳說中形影不離的異獸,純兒之意便是如此嗎?”
“大王……”柳禹生詫異地看著華王臉上浮起的那悲喜相交的笑容。
“蛩蛩與距虛,形影不離?我華氏與皇氏便也能如此嗎?從今以後不離不棄,共享新的天下,純兒你便是要告訴父王此話嗎?哈哈哈……咳咳……咳咳……”
“大王……大王……”
王床上的華王一陣劇烈地咳嗽,內侍、宮人頓時慌成一團。
“快……快叫御醫!”
仁已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亥時,華王薨。遺旨傳國予駙馬、皇國之王皇朝!
十一月十五日,白王攻破帝都,歷時九天。
蹄聲嗒嗒,薄雪覆蓋的大道上鐵騎如風馳過,濺起丈高的雪水,斜斜的日照下,幻出七彩的虹芒,卻怎也不及雪中那一朵朵血色的梅花、那一道道血色的赤虹來得豔目!
被戰火摧毀的房屋、被士兵屠殺的百姓……那些殘垣斷瓦,那些屍山血海,那些圓瞪不閉的眼目,那些扭曲伸出的指爪,那些痛苦的哀嚎,那些絕望的淒叫……這些都不能阻止白王縱馳的馬蹄!
從棄都之日起,數月來攻城,棄城,逃亡;再攻城,棄城,逃亡……週而復始,徒勞無功,疲勞、厭倦、憎恨、恐懼,種種情緒糾纏著他,矇蔽了他的雙眼,耗盡了他的理智,磨去了他所有的鬥志!
國早已亡了,家早已破了,臣早已散了,軍也已耗盡了!可是他總算來到了帝都,這個三百多年來盤踞於他們的頭頂俯視著他們的巨獸,他要親自將巨獸的喉頸割斷!這是他歷盡千辛、耗盡一切必得的回報!史書上,他白景曜也得留下最為耀目的一筆!
狠狠揮下鞭,馬兒吃痛一聲長嘯,放開四蹄,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馳去。馬背上已是斑斑血痕,而前方,已可望見了,那明黃的琉璃瓦,那丹紅的宮牆,那高高矗立的獅獸……那是皇宮!那便是皇帝所住的皇宮!
離宮門已不過五六丈了,忽然從天降下一大片黑雲,密密嚴嚴地擋在眼前!那黑雲來得那樣的突然,那樣的快,仿如一堵牆,卻是那樣的模糊如幻,那樣的詭異難測,令人不自覺地便生出恐懼之感!
這是什麼?人嗎?可這種似來自地獄的寒氣卻是人所會發出的嗎?
馬兒早已感覺到了,停步不前。可回望身後,不過百數騎隨身,可以衝破眼前這堵黑牆嗎?
“大王!”
還在痴幻間,耳邊一記厲喚,令他瞬間驚醒,轉頭,只見一名大臣,雙膝跪地,劍架於頸,圓瞪雙目,緊緊逼視。
“臣太律常宥恭送大王!”
太律?沒有逃也沒有死嗎?原來還有一個臣子跟隨著啊!
恭送?寒風迎面拂來,臣子頸間的那柄寶劍射出刺目的冷芒,刺痛了眼,刺醒了腦,移目四顧……及目皆是玄甲的將士,團團環繞,刀劍光寒!
那一刻,一股萬念俱灰的絕望忽從天降來,將他整個緊緊縛住!也就在那一刻,白王忽然清醒了,所有的一切,從始至終忽都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