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退下,走至簾前忽又折回,"不知兩位公子可要聽曲?"
"這還有唱曲的嗎?"玉無緣終於從天邊回首,目光不帶一絲重量的落在小二身上。
"公子別誤會,我們落日樓可不是花樓,唱曲的鳳棲梧鳳姑娘也不比那些青樓姑娘,她可是冰清玉潔的大家小姐,若非……唉!"這小二哥忽地打住,深深一嘆,然後又繼續道,"鳳姑娘唱的曲在這虞城可是數一的,比雨霖樓的姑娘們不知高明到哪了,兩位公子不信一聽便知,小的決無誇口。"
說到最後,小二言中頗有自豪之感,兩人不由皆是微微一笑,也不追問他前頭中斷之話。
"剛才曾遠遠的聽得半曲"別離",是這位鳳姑娘唱的嗎?"豐息撫著玉扳指的手終於停下,淡淡問一句。
"對,剛才的曲兒就是鳳姑娘唱的。"
"既然如此,那便請這位鳳姑娘隔著簾唱一曲吧。"豐息揮手道。
"好的。"小二退下。
而鐘離上前為兩人斟酒。
"玉公子,咱們且品嚐一下這落日樓的名菜佳釀。"豐息微笑道。
"嗯。"玉無緣端杯淺嘗,片刻後頷首微笑,"入口醇香,清洌溫和,好酒!"
豐息也飲一口,點點頭:"是不錯。"
然後伸筷挾向那道仿若一朵紫色睡蓮的"水風輕",細細品嚐。
"原來是茄子,嗯……不錯,茄子難做處便是特別吃油,往往太過油膩,而這卻是清清淡淡,入口即化,不但茄香盈齒,咽喉處似還能嘗到一股蓮香。"
"這一葉青萍中染一抹淺黃,難怪叫"萍花漸老"。"玉無緣則伸筷挾向那狀若青萍的菜,"原來是青瓜,嗯……生與熟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清脆爽滑,最佳處便是瓜汁飽滿且原汁原味,定是現采現做。"
"月露冷?"豐息看著那盤一片片圓潤澄黃如滿月,挾起一片,上還凝結著一滴滴似珠似露,輕輕咬下一角,一股脆甜便從口中散開,"看來取材蓮藕,選粗細適中的嫩藕,切成厚薄大小一至的圓片,再點以雪蘭汁,不但好看其味更絕!"月露冷",好名字!"
"梧葉飄黃原來是芽白。"玉無緣也嘗了最後一道菜,一瓣瓣形如巴掌,芽葉嫩黃,色澤動人,"嗯……嫩且鮮!"
"哈,想不到落日樓最有名的菜不但全是素菜,且是極為平常的菜。"豐息嘆曰。
"能將如此平常的菜做出如此不平常的形與味,更能取這等不俗的名,這落日樓的主人不簡單。"玉無緣也笑嘆。
"看此樓風格,不難想像其主人。"豐息環視樓閣,讚賞道,"簡約中透中淡雅,平凡中透著別緻,很久沒有見過如此佳作了。"
"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玉無緣悠悠吟道,又移目窗外,夕輝正在慢慢收斂,幾葉小舟逝向天際,"不知這落日樓的主人建這落日樓時是怎樣一番心事。"
"呵。"豐息一笑,看向他,眼中似映著夕陽的金芒。"或許他將那無人會的登臨意全傾於此樓,只是……玉公子應不愁"無人會"才是。"
"只可惜無緣素來無知無感,更別提"登臨意"了。"玉無緣收回窗外的目光,回視豐息,似帶有夕陽的輕輝,眼波卻坦然,靜若此時波瀾不驚的江面。
"那真是可惜了。"豐息似頗為遺憾。
樓梯間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伴著一股淡淡的幽香,由遠而近,最後停在簾前,透過薄薄的水藍色布簾,隱約有一個窈窕的影子。
"不知客人想聽什麼曲?"
女子的聲音清中帶著漠,冷中帶著絲絲傲。
而玉無緣卻是專心的挾起一片"月露冷",似未聽到簾外的問話。
豐息端起酒杯,飲盡杯中酒,然後淡淡的道:"鳳姑娘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簾外有片刻沉默,然後琵琶聲起,若珠玉落盤,若花底鶯語,若冰下凝泉,未歌曲已有情。
聽得這樣的琵琶聲,兩人都有絲訝異,不由皆瞟一眼布簾,想不到風塵中人竟有這等技巧。
"昨夜誰人聽簫聲?寒蛩孤蟬不住鳴。泥壺茶冷月無華,偏向夢裡踏歌行。"
一縷清音透簾來,裊裊輕如煙,綿綿纏耳骨,隻影對冷月,夢裡續清茶,一室清幽伴寒蟬。
聽著幽淒的歌聲,看著樓外的殘陽,一瞬間,兩人雖相對而坐,卻皆生出淡淡的寂寥,心中似乎都有一曲獨自吹奏的簫歌,卻不知是吹與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