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聽鬆院,萬嬤嬤讓她喝了一碗濃姜湯趨走寒氣,才送她回自己的屋子,說了一句,「今日的事情不會有人和世子爺說,但姑娘也該注意著,莫要不打一聲招呼就過去了,找不到你也是急人的。」
沈棠垂著頭,骨子裡頭的小倔强冒了出來,「我若是說了,他就不會讓我去看小姨的。」
小辮乖順地垂在肩上,眸子透亮含著水光,明明樣子是乖順的了,却總是不時地露出自己的反骨。
和她相處也有大半年的時間的,到底心疼她是個半大的孩子,萬嬤嬤柔聲說,「你不說怎麽知世子爺不許?姑娘,有些事情總是要嘗試一下,才知道結果是什麽,你說是不是。世子爺對你不差,有些事情他未必就是一直不許的。」
沈棠咬著唇不去反駁,她是哪裡敢提自己小姨,平日裡就是用了從前在湘芙院帶過來的東西,被瞧見了都是一番折騰。這種事情萬嬤嬤是不會理解的,在她的眼中,陸持就沒有不對的地方。
她藉口說要睡覺,換上了小姨給她的一套丫鬟的衣裳,就在屋子裡坐立不安等著別人過來接她走。
這種不知結果的等待最爲磨人,外面的一丁點兒動靜都讓她疑心,生怕有人下一秒鐘就衝進來。
熬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窗邊突然傳來幾聲輕響,她立即坐直了身子,心頭狂跳似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眼神死死地盯著關上的門,等確定外面沒有動靜,才踮著脚尖走到了窗戶邊。
推開門縫瞧過去,就見一個嬤嬤焦急地等在外面,壓低聲音用氣音說,「姑娘快些出來吧,等會有人注意到就麻煩了。」
沈棠踩著旁邊的桌子翻出窗子,跟在嬤嬤的後面。嬤嬤是後厨裡的一個小管事,到了傍晚借著送泔水的由頭將沈棠帶出去。
走的時候嬤嬤交代了,「姑娘莫要抬頭,被認出來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沈棠點頭,索性這一路都是有驚無險。在離開伯恩王府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府門,她知道,這一步踏出去之後無論結果如何,她都不可能再回到這裡。
可是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離開伯恩王府,離開陸持。
——
北方灾情嚴重,既因天灾,也有人禍。官員層層相護,賦稅加重京師却無一人所知。此中牽連甚廣,是否要順勢整治官員仍舊是一個問題。
有人說太子現在仍舊年少,未來仍舊由許多的變動,不宜在此時樹敵過多,反而失去了朝臣的支持,以後陷入兩難之地。
而有人則說,在其位謀其事,倘若現在縱容,則置數萬,民衆於何地?當今聖上偏愛正直之人,他日若知曉隱而不報,又該如何自處。
幕僚爭論了一個下午,沒有誰能完全誰說服對方。
送他走時,太子感嘆了一聲,「只怕這盛京又要變天了。」
「還未到三九的天氣,現在變天了,日後如何?莫要婦人之仁了。」
「那北方灾情也只能是天灾了。」
「是人禍,不過是別人的人禍罷了。」錦靴踏上薄雪,陸持看著遠方的殘陽,意味深長地一句,「那些清流之家就等著這樣的人禍呢。」
這世間最輕賤的莫過於人命,可往往最貴重的也是人命。
有人爲了銀錢權勢可以罔顧數萬人的性命,可也總有人爲了數萬人的性命奔波忙碌,不計銀錢,不惜精力,不懼安危。
回到聽鬆院,陸持就進了書房靜坐了一個時辰,最後還是萬嬤嬤來問,什麽時候用膳。
身子都是僵硬的,他稍微活動了身子,看著旁邊的位置空蕩蕩的,問了一聲,「她人呢.」
今日是發放月錢的日子,萬嬤嬤一直忙到現在,也是才注意一下午都沒有看見過沈棠了。她擰眉想了一下,「許是還是在睡著,今日睡得遲了,又在外受了風,睡糊塗了也說不準。」
「將人給叫過來。」陸持的手搭在案桌上,有以下沒一下地輕點著,眉間藏著不耐煩。
萬嬤嬤知曉他心情不好,自己親自去了沈棠的屋子。聽兩個丫鬟說沈棠一下午都沒有出來過,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推開門一瞧,只見房間裡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的身影。
頓時心裡一沉,將兩個丫鬟叫過來仔細詢問,「你們可知道姑娘去什麽地方了,下午可有什麽异常?」
現在人丟了,良辰和美景也被嚇得够嗆。美景早就哭了出來,良辰稍微鎮靜些,磕磕盼盼地說,「什麽動靜... ...也沒有,姑娘說她... ...她要睡一會,我們就... ...在外面守著,什麽都沒有發生... ...」
萬嬤嬤想起今日沈棠去了雲姨娘那裡,心裡有了個大概,這人,怕是跑了。
「你們和我去世子爺那裡一趟,是生是死,還是看你們自己的命。」
聽了這話,良辰美景面色俱是一白。
陸持耐著性子聽萬嬤嬤將今日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手指停頓,燭火下勾著嘴角,看不出喜怒,「所以,現在人跑了?」
明明他沒有動怒,可那種眼神像是淬了寒氣的,讓人頭皮發麻。良辰咽了一口氣,「我們沒有聽到動靜的... ...」
話還沒有說完,一方硯臺衝著她的腦袋砸了過來。她生生得受著,鮮血從額頭上涌出,很快染紅了大半張臉。
少年站起來,背著光,陰影裡一張臉更加可怖,如同暗夜裡從萬鬼中爬出來的修羅,聲音又低又啞,「廢物,連人都看不住。下去吧,到教管嬤嬤那裡領十板子。」
這十板子哪裡是孩子能够受住的,良辰美景面上都是一片慘白,却還是先謝恩退下了。
陸持望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突然問了身邊的萬嬤嬤一句,「我對她不好的嗎?」
「好。」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她知道他一路走過來受了多少的苦,只能安慰著,「是姑娘自己沒悟到。」
「不是沒悟到,而是她沒有心,而是我養了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陸持轉過頭來,眸子裡是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靜,所有的暴戾和狂躁隱藏在平靜之下。
「嬤嬤,你信嗎,她會自己回來的。」
萬嬤嬤心頭狂跳,不敢答話。
——
日子匆匆過去,轉眼就要到年底。因著北方的灾情,陸持也出去過幾回,就算是在府裡,也日日在書房裡待著。
沈棠消失了,雲姨娘來鬧過一會,被陸持三兩句打發了,老太太瞧著孫兒的身體沒出問題,也沒有再過問。倒是只有郝氏真情實感地嘆息了一陣子,便再也沒有一個人提起。
年底前倒是發生了一件怪事,雲姨娘病了。畢竟是自己的愛妾,伯恩王著實難過了一陣,請了不少的大夫來醫治,可所有人之說這病要養著,却都說不出是生了什麽病,一群人束手無策。
眼見著人逐漸消瘦下去,原本的嬌花枯萎掉,伯恩王該難過已經難過完了,又開始寵信起別的姨娘,湘芙院一時成了別人躲避不及的地方。
徐嬤嬤偷偷抹著眼泪,也不知道雲姨娘能撑到什麽時候,也不去管姨娘的再三告誡,私下裡送信給郊外的院子,想著萬一有什麽好歹,總是要這姨甥兩見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