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喜在旁邊扯了扯娘親的裙擺, 仰頭看向她, 剛準備要說話時,就看見娘親將食指放在唇邊, 對她做了一個小聲的動作。
她以爲是在和自己玩什麽游戲,小聲地問她:「爲什麽我們不進去呀?」
「因爲爹爹在裡面有些事情,我們不能打擾他。我們先去找李爺爺玩好不好?」沈棠低聲同他們說。
兩個孩子點點頭, 沈棠便帶著他們回到主廳中, 才發現主廳中,初一已經和李大夫鬧騰起來。她站在旁邊聽了一會,知道一個大概。外面的雨有些大, 初一想讓二三留下來等雨停了再走,李大夫不同意,說是院子裡不留生人,讓二三從什麽地方來, 就回到什麽地方去。
「外面下著這麽大雨,真要是下山,發生了什麽意外怎麽辦?」初一挽著李大夫的胳膊, 搖晃著說:「他都說了得,只要有個地方就成, 也不講究地方,留下來等雨停了再走不遲啊。」
李大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有許多話要說,最後隻憋出來一句,「我現在管不了你了是不是?」他似乎是氣極了, 袖子重重往下一甩,背著手就往外面走。
二三已經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衣服應當是李大夫的,他比李大夫的身形高大不少,束手束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雙手搭在膝蓋上,露出一截麥色的手臂。
「你放心,你先在這裡待著,他不會趕你走的。」初一就差拍著自己的胸口保證。
「多謝李姑娘。」二三仍舊板著一張方正的國字臉,許是沒有對人說過這樣的話,聲音硬邦邦,倒是像過來討債一樣。
可初一仍舊歡喜得很,走出去的步子都是輕飄飄的,「你淋了雨,說不準就受了寒氣,我去給你……給大家煮一碗老姜湯去,驅驅寒。」
二三剛要起身想說不用,她的人就已經走到了外面,又重新坐回去了。
沈棠認識二三也有好年了,按照往常來說,別說外面下的是雨了,就是下的刀劍,他也一定會趕下山,不會欠下旁人一點兒人情。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態地留下來,倒是讓沈棠覺得有些奇怪。
兩個孩子說要去找初一姨玩,沈棠同意了,等廳中沒了人,她才半開玩笑地問二三,「怎麽今日突然就想著留下了,莫不是怕我照顧好你的世子爺不成?」
「不是。」二三頓了頓,想了想之後悶聲說:「魏國那邊來了消息,說是裕王逃到了晋國來,當時叛軍已經攻到城外,是世子爺帶兵突圍請了援軍,後來也是世子爺將裕王一箭射下馬的。」
「你是說他有可能找過來報復嗎」沈棠聽出了他話裡面的意思,想了想之後才說:「這應該沒有多少的可能,晋國對外來人的排查有些嚴,不說這個,就說他對晋國也不熟悉,不會這麽快找過來。」
「不好說,當時世子爺不也是不聲不響地來了晋國嗎?」二三頓了頓,後面的話沒有繼續再說。
其實按照二三的身份來說,說這麽多已經是逾矩,沈棠總覺得中間有什麽的不對勁的地方,看了二三一眼,之後才說:「你的意思是讓我提防些,最好讓我爹派些人過來?」
二三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委婉地說:「當初世子爺沒有想到裕王還能逃到晋國來,所以帶過來的人手有些少。」
護住一個兩個還成,可若是四個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沈棠倒是也能理解,也不會拿著自己和孩子們的危險去開玩笑,隨即就允諾下來,「等會我修書一封給我爹,你讓人去送一趟。」
「多謝姑娘。」二三鬆了口氣。
沈棠有意不去打擾陸持,可晚飯的時候也沒有見到他出來,難免有些擔心。她預留了一份飯菜在鍋裡熱著,等大家都吃完飯後,初一帶著兩個孩子在廳中玩,她就將在熱的飯菜端著,去找陸持。
屋子裡沒有點燈,漆黑一片見不到一點兒光亮。聽見有人推門進來,陸持下意識地往裡面回避些,「出去。」
沈棠就當作沒有聽見,摸到桌子旁,邊將油燈點亮邊說著話,「我看你晚上沒吃,給你送些吃的過來。」
陸持的狀况實在算不上好,他整個身子都窩在輪椅中,渾身都是冷汗。他臉上有一種病態的蒼白,眉頭中間有個很深的川字,像是在極力掩飾著什麽。見到沈棠過來,他別開臉,聲音有些發虛,「我不想吃,你先出去吧。孩子們呢,你先帶他們洗漱,早點睡吧。」
「孩子們在和初一玩,初一臉上的胎記是畫上去的,現在兩個人正在纏著她問是怎麽畫上去的呢。」沈棠將飯菜端到他面前,「你吃一些吧,我今天特意做了魚,還將魚刺給剃掉了,你嘗嘗看和萬嬤嬤的手藝有沒有些像。」
陸持抿唇,嘴角的地方隱隱有酒窩。沈棠看著他,眼裡有讓人無法拒絕的好意思,他頓了片刻,最後還是伸手接過來。
可生理上的疼痛是難以忍受的,腿部的筋脉扭著,骨頭縫裡因爲落雨不斷地往外面釋放著疼意。他夾著筷子的手無法抑制地輕顫著,費力想要夾准食物,可每每食物都從筷子邊溜走。
沈棠有些看不下去,接過他手裡的碗和食物,喂給他吃飯。
這是記事以來,頭一次有人給自己喂飯,他看著送到自己嘴邊的食物,似乎難以接受這種方式。這對於他來說,幾近是人格上的一種侮辱。
「你和元洲很像,性子都是如出一轍的彆扭。再不吃我就叫孩子們過來,讓他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沈棠這樣說著,可眼裡全都是笑意。
「我沒有彆扭,就是有些不習慣。」陸持蹙眉,低下頭張口將飯吃下去。
飯是放在竹筒裡蒸出來的,有竹子的清香,又沾了魚汁,吃起來很是鮮美。有了第一次,後面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因爲疼痛,陸持吃得很慢,沈棠在一旁找著話說:「二三今日過來了,還帶了不少的食物,我瞧著裡面有些新鮮的牛骨,聽說很補,明日我用砂鍋煨了,到時候你喝一些。」
「不想吃。」陸持的眉間有很重的倦意。
沈棠站起來將飯碗放在一邊,準備等會帶出去,柔聲問:「那你想吃些什麽,明日我給你去做。」
陸持沒有說話,沈棠半天沒有聽到回答,剛想要轉過身子時,手裡的筷子被抽掉,手中忽然有溫熱的感覺。她再反應過來時,身子已經被人轉過來,腰間忽然出現一雙大手將她抱住,男人的臉上就埋在她的腹部。
她剛想要推開,就聽見陸持沉悶的聲音,「讓我抱一回吧。」
有時候沈棠明明知道心軟是最要不得的東西,可是她偏偏見不得別人示軟,尤其是陸持。她甚至回懷疑,陸持是不是吃定了她這點,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在重逢之後,侵入到她的生活當中。
屋子裡很安靜,雨水打在窗柩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擾亂人的心神。腦海中有個聲音告訴她,此時將陸持推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她的人就已經做出了相反的動作,身後將他脖頸後面的濕發挑開,「很疼嗎?」
「不疼,只是很久沒有這樣抱你了,棠棠,我很想你。」陸持聲音緩慢而又清晰,像是落在耳膜上,一聲一聲都讓心間發燙。
他說:「落下懸崖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我活不下去了。可是我必須活著,我答應了要來晋國來找你的。」
「我那時候在想,我不能先走,不然到了來世,我比你大了那麽多歲,你定是要嫌弃我了。」
「棠棠,等我的腿好了之後,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
沈棠想,陸持的芯子裡定是換了一個人,不然的話,他怎麽突然會說這麽多的情話?她在此刻確確實實是心動了,可那些心動和害怕一起,被小心翼翼地放到天平上對比著重量。天平上下搖晃著,她也沒有得出一個結果來。
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時,門口突然出現了兩個小蘿蔔頭。
「爹爹,娘親,你們在幹什麽呀?」傾喜拉著元洲的手,好奇地朝著裡面看。
沈棠的臉上漲得通紅,立馬拉開陸持的手,也不去看他,直接拿著碗筷往外面走,一邊問著兩個孩子,「你們怎麽過來了?初一姨呢?」
傾喜歪著頭,懵懵懂懂地看著沈棠:「初一姨說她找二三叔叔有事,所有讓我們過來找你們?」她看向後面的陸持,立馬跑過去,却不敢去碰他,隻敢小聲地問:「爹爹,你還痛痛嗎?」
「痛,所以過來讓我抱一下。」陸持一把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傾喜有些擔心自己重,壓著他了,小肉手捧著他的臉問:「我是不是太重了,明天開始我就要少吃一點,這樣你就能一直抱得動我了。」
「可是你長大一點之後,爹爹也不能抱你。」
「爲什麽?」傾喜困惑著。
「因爲那時候傾喜已經是大姑娘了,所有男孩子都不可以抱你。」
傾喜聽得糊裡糊塗,「那爹爹爲什麽可以抱娘親呀,娘親也是大姑娘了!」
「因爲娘親是我最愛的人。」陸持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無比地溫柔,沈棠心頭一跳,似乎聽見了什麽破碎掉的聲音。
「那傾喜呢?」
「傾喜以後也會遇到一個最愛你的人。」
——
從那天之後,沈棠和陸持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古怪起來,準確地來說,是沈棠在刻意回避著陸持。
許是回避的態度太明顯了,就連旁人都察覺到。外面的雨正好停下,山上冒出了不少的野竹笋,初一拿著個籃子和沈棠去挖笋子。
這也不是早春,剛冒頭的竹笋還沒有那麽多,兩個人找找著,位置就偏僻起來。
初一偷偷問沈棠,「你和世子爺怎麽了啊?」
初一喜歡二三,絲毫沒有避諱,大大方方地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她開始跟著二三的後面,叫陸持世子爺,美其名曰提前統一稱呼,培養感情了。
她的喜歡是炙熱的,純粹的,甚至是義無反顧的,可惜喜歡的人是個木頭了。
沈棠忍不住問她:「要是二三一直不接受你怎麽辦?」
「不接受就不接受啊,他身邊也沒有旁人,我就這樣一直纏著他。等有一天他累了,想安定下來,我就是他的敵意選擇,說不定我們就真的在一起了呢?」
「那若是以後他喜歡上旁人呢?」
「那我就恭祝他,希望這輩子他的人生都順順利利的。最起碼我嘗試過,努力過,到以後了我也不會至於後悔的。」
「不覺得委屈嗎?」
「感情從來都是不平等的事情。」初一笑得肆無忌憚,「我現在不委屈,倘若有一天我覺得委屈了,我也一定不會告訴別人,因爲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的。」
她轉過身,笑著說:「你老是問我幹什麽,你還沒有說你和世子爺到底怎麽了呢?」
可後面只有被雨水浸潤成一片嫩綠的山野,幷沒有人的身影。初一後背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啞著聲音喊了聲:「沈棠,你在什麽地方呀,別躲著了,怪嚇人的。」
山間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初一笑容漸漸凝固了,大喊了聲:「沈棠,你在哪裡?」
仍舊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初一心上慌亂起來,連忙在周圍找了一圈,沒找到人之後,她便察覺出不對勁,立馬放下所有東西,朝著屋子裡飛奔而去。
——
沈棠是被人迷暈了帶走的,醒來時就聽見「嘶嘶」聲,就在自己的耳邊,很是密集。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在說話,正要凝神聽一會在說些什麽的時候,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而後便聽見一個陰冷的聲音,「醒了嗎?」
沈棠見已經被人發現了自己的這點小伎倆,不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才看清楚這個人的樣貌 。她在魏國的時候,也曾經跟著陸持出去過很多次,一眼就認出了面前的人,「裕王!」
「你倒是還記得我。」裕王冷笑一聲,拽著她的頭髮,强行將她的頭扭向後面。
後面是一個幾尺深的大坑,裡面放了許多灰白的蟲子,密密麻麻的一片,只是看了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
裕王按回了沈棠的肩膀,聲音淬著陰毒,「這是我專門爲世子爺準備的嗜血蟲,只要聞到了血腥味,就會順著傷口往人的身體裡鑽,然後將身體上的肉啃乾淨。你瞧瞧看,這個禮物他會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