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伸出手,攥住少年衣服的一角,小聲地說:「陸持,我錯了... ...你... ...你救救... ...救救我小姨... ...」
「憑什麽?」陸持冷眼瞧著,將人的手踢開,然後才蹲下身子來,與沈棠平視,語調緩慢像是針尖慢慢在沈棠的心上刺著,「你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麽嗎,跑了就不要讓我找到,不然我會殺了你。你瞧瞧,你現在應該要感謝我沒有動手。」
「我錯了,我以後都會乖乖聽話的。」沈棠什麽都不想了,她只要小姨能好好活著。
臉上是泪涔涔的一片,「我再也不會逃跑了,你不喜歡我見小姨,我以後都不見了,我全部都聽你的話,能不能救救我的小姨。」
「不聽話的人我要著幹什麽。」虎口卡住女孩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
小姑娘額頭上盯著駭人的淤青,有的地方已經破皮,鮮血混著融化的血水順著白晰的臉龐下滑,襯托得紅色越發搖曳,有種淩虐的美感。
「沈棠,我給過你就機會的。」
在他要起身離開之際,沈棠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的勇氣,整個身子都撲過去,死死地抱住陸持,就像是抱住了最後一點希望,聲音因爲長時間的哭泣已經變得沙啞,又弱又小,「陸持,我會一直跟著你的,這輩子,下輩子,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的。」
陸持笑了,聲音揉散在雪中,越發冷了,「我憑什麽信你。」
自己還能有什麽,沈棠恨不得將自己的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他看看。絕望之際,她忽然想起什麽,用力去扯著自己的衣襟,從裡面拿出來一個的深碧色的玉佩,攥著遞到陸持的面前,巴巴地說:「我娘親給我的,上面刻了我的八字。」
盛京民風開放,可女兒家的生辰八字是絕不能給人瞧見的。那代表著女兒家的名節,而女兒家最重要的東西也恰恰是名節。
陸持將玉佩拿過來,溫熱的還帶著女孩身上的體溫。他停頓了會,解下身上的毛皮大氅將小姑娘的身子完全裹住,一把抱起來。
油紙傘掉落在地上,他說,「沈棠,要是下次再逃跑的話,你身邊的一個個都會永遠離開,懂麽?」
身邊是熟悉的草藥的香氣,沈棠死死地攥著男人的衣襟,半天才睜開眼睛,輕聲說,「我知道了。」
心底是一片的冰凉,你看看,著兜兜轉轉一切還是回到了原點。她逃不開的。
萬嬤嬤見陸持抱著小姑娘進來倒是沒有多少的驚訝,臉上沒有多少的表情,問了一聲,「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要不現在帶著姑娘去洗漱一下。剛剛受了凍,免得染了風寒。」
陸持沒有說話,抱著人直接去了淨房,將人放在春凳上之後才轉身離開,只是交代了萬嬤嬤,「她腿上受了傷,麻煩您多注意些。」
萬嬤嬤挑眉看了他一眼,顯然對這句話是有些意外的,回著,「老奴知道了。」
以前在聽鬆院的時候,萬嬤嬤也曾經照顧過沈棠一段時間,很快替人將身上的衣服脫去,就看見兩個膝蓋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瞧不見一塊好肉。要是放在之前,她興許還會心疼些,現在却覺得這是沈棠該吃的苦頭。
沈棠的雙親離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寄居在別人的府中,察言觀色的本領是極强的。敏銳地察覺到萬嬤嬤的不高興之後,也不敢說話,一聲不吭地仍由人替自己洗漱。
只是在最後抱她出去的時候,她小聲地問了一句,「嬤嬤是不是討厭我了?」
「姑娘想多了,老奴不過是個下人罷了,哪裡說得上討厭或者喜歡了。」萬嬤嬤將人放到床榻上,被子之前用幾個湯婆子捂了一遍,都是熱乎乎的。
「姑娘這次做的過了,良辰美景兩個丫鬟因這件事情幾乎去了大半條命,現在被罰著出了院子。雖說的確是她們沒有照顧好姑娘,可終究也因爲姑娘受罰的。」萬嬤嬤給小姑娘披了一身外衣,低聲說了,「還有世子爺,姑娘走了,最難受的人就是世子爺了。」
沈棠沒有說話,萬嬤嬤也知道她沒有聽進去,也不再多說。她這樣的年紀,有些事情也不會懂得,說了也是沒用的。
她私心地想,姑娘能够陪著世子爺一輩子好了,免得以後她們這些老人走了,世子爺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萬嬤嬤出去後,告訴陸持,沈棠的膝蓋受了傷,將藥粉和棉布準備好之後,也就出去,沒再管屋子裡發生了什麽。
陸持進來的時候,沈棠明顯瑟縮了一下,又想起他不喜歡自己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僵硬了身子坐直,好歹是沒有往後面躲著了。
這點明顯取悅到陸持,將長條托盤放在一邊,坐到小姑娘的身邊,動手抓著她的脚腕,將寬大褲架向上卷起,露出血肉模糊的一片。
突出起來的動作讓沈棠起了一身的鶏皮疙瘩,白嫩脚趾蜷縮在一起,往嫣紅的錦被子裡鑽。見他拿了藥膏給自己上藥,幷沒有其他的動作,心情一鬆,對小姨的擔憂又涌了上來。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瓣,囁嚅著:「剛剛小姨吐血了,大夫說不大好... ...」
猛然膝蓋上傳來一股劇痛,紅腫的眼睛裡頓時就飈出了泪水。
陸持的指腹就對著她傷口的邊緣按壓著,眼睛微微眯起,泛著冷光,「你剛剛說些什麽。」
「我小姨... ...」膝蓋上的痛感加重,小腿却被人一把握住動彈不得。她下意識地去抱住自己的腿。險些碰到傷口的時候被男人一把攥住。
「你說什麽?」
沈棠後知後覺地知道陸持生氣了,對陸持的恐懼和對小姨的擔憂交織在一起,她忍不住哭了出來,抽抽嗒嗒地說:「你想要我... ...怎麽辦,我什麽都沒... ...有了,只有小姨了。今天她吐了好多好多的血。」
她仿佛是陷在過去某個恐懼的場景裡,突然沒了聲音,原本清澈的眸子裡都是紅色的血絲。她看向陸持,聲音輕得幾乎要聽不見,「娘親也是這樣,吐了好多好多的血,然後就丟下我了。你不知道,好多好多的血,我不管怎麽幫她擦都擦不乾淨。」
陸持只是聽著,動手將藥粉在傷口處抹勻,幷無多少的波動。
他對沈棠的過去也知道些。沈大人遇害掉落懸崖,被帶回來的只是一具看不清面貌的屍體,沈夫人因此一病不起。當時沈府敗落,幷無侍候的僕人,等大家發現沈夫人走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
當時沈棠就站在母親的身邊,渾身是血,眼神空泛,只是對每個過來的人念叨著,「快救救娘親,她還活著。」
沒有人知道在那三天的時間裡,年僅八歲的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麽,陸持也無從得知。
他用棉布條將小姑娘的兩個膝蓋包裹起來,看她仍舊是呆滯的,伸手將臉上粘住的頭髮絲挑開,最後將整個人都抱在懷裡,意外的輕柔,沒什麽抵觸。
「我已經派人去請陳大夫了,他會救你小姨的。」
眼珠子轉動了兩下,沈棠抬頭,忽然伸手摟著他的肩膀。鼻端傳來的是好聞的草藥的香氣,她曾經一度恐懼著,此時却成爲她唯一能够依賴的東西。
一顆從早上開始就吊起來的心,終於回到了原處,她哽咽著:「陸持,我的小姨會沒有事情的,對不對。」
屋子裡燭火昏黃,燒得正紅的炭將溫度升高,屋外依舊是北風呼嘯,白雪颯颯。
陸持的神情難得溫柔,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小姑娘的背部,緩聲說:「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