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持牽著兩個的孩子的手, 走上前, 低聲說:「叫外祖父。」
這麽大的孩子,其實外祖父這個詞對他們來說, 是陌生的。但是兩個孩子都是聽話的,讓他們叫人便乖乖叫了。
按照禮數來說,這樣叫就等於承認了陸持和沈棠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可兩個白生生的團子站在面前叫他外祖父, 福親王面上雖不顯, 可心上還是有幾分激動。幾次想要伸手去抱一下兩個孩子。可最後他也沒有伸手,只是問了一聲,「元洲的身體好些了嗎?」
「比之前要好些, 但是現在還要小心養著。」陸持倒是沒有了官場上的專橫,像個好學的後生,言辭中帶著幾分恭敬。
福親王知曉他的用意,只是笑了聲, 對元洲說:「我聽說孩子學些拳脚功夫,能够强身健體。日後我們元洲也學些,長大之後就能够保護姐姐。」
元洲聽說能保護姐姐, 想了想之後,點了點頭說聲「好」。
兩個孩子倒是被教得不錯, 福親王倒是滿意的。恰好兩位皇子妃過來,二皇子妃左初瑜本就是清冷的性子, 也不愛說話,打過聲招呼後便安靜地站在一旁。可岑歡不是,她見到孩子先是一喜, 笑容還未流露出來見到旁邊的陸持時便僵硬住。
當年陸持算計她的事情她可記得清楚,她和盛承宣之間還因爲這件事情爭吵過。現在見到他,岑歡恨不得直接讓護衛來將他打一頓,此刻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皮笑肉不笑,「世子爺可是大忙人,怎麽今日突然就過來了?」
「兩個孩子說是要過來找你。」
傾喜和元洲站在陸持的兩旁,見她臉色不怎麽好,便生出幾分怯意,拉著陸持的手不肯鬆手。
岑歡背地裡將他又駡上一回,好好的只會拿孩子做藉口,可還是得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姨母帶你們去後院玩一會,你們喜歡吃些什麽,等會讓厨子做一些過來。」
兩個孩子都沒有動彈,還是陸持說了一聲之後,才肯和岑歡一起離開。傾喜去之前,還特意囑咐陸持,「爹爹,你記得要等我們哦,不可以一個人偷偷離開。」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兩個孩子對陸持都依賴得很,在場三個男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
傾喜和元洲都很少出來,難得得了個機會,好奇地朝四周看,却也不鬧騰,任由岑歡牽著往前面走。
岑歡將他們帶到一處凉亭坐下,讓丫鬟們將屋子裡的木刻小人拿出來,又給他們都倒了一杯用各種水果乾混合泡出來的茶水,茶水酸酸甜甜,在晋國時就極受孩子們的喜歡。
傾喜和元洲各自拿了一個小杯子,嘴巴放在杯口一點一點地抿,像兩個小老鼠一樣。
「你們不喜歡喝這個嗎?」岑歡好奇問。
「喜歡。」傾喜的嘴唇被水潤過一層,有些靦腆地回話,「爹爹說了,不可以多吃甜的,來之前我和元洲已經吃了一小塊栗子糖,不可以再多吃了。」
「他現在不在這裡,我不會告訴你們爹爹的。」
元洲搖頭,一板一眼地說:「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要不然就是不乖的孩子。」
爹爹說,只要他們乖乖的,娘親便會回來看他們。
岑歡不知道其中的關鍵所在,哄了幾次,見兩個孩子沒有絲毫的動搖,一邊心疼兩個孩子過於懂事,一邊又覺得兩個孩子確實被教得很好。她見時間也差不多,便同兩個孩子說:「姨母去厨房給你們帶一點糕點過來,糕點裡面沒有放糖,你們吃一些。」
兩個孩子應了聲,一人拿了個喜歡的木雕,玩起來過家家的游戲。
岑歡一步三回頭,在轉角處遇見了一個身穿寶藍色對襟方領蝴蝶裙的女子。
女子體量纖細消瘦,膚色瑩白,偏得眉間朱砂一點,嬌弱中便帶了三分媚色。此刻她眼底含著水光,睫毛濡濕成一小簇一小簇,開口時就有些哭腔,「他們都已經長這麽大了,我走的那時候,他們才這麽一小團呢。」
她抿著唇,伸手比劃了一下給岑歡看,聲音很輕,斷斷續續,「就這麽一點大,一直要人抱著,離了……半刻就要哭鬧。現在都長大了……也懂事了……」
說著說著,喉間就像頂著硬物,說不出話來。沈棠背過身子去,帕子捂著嘴,失聲哭了出來。
那是她的骨血,同她的命一般。
無數次夜裡,她都會從睡夢中驚醒,耳邊會傳來孩子若有若無的哭聲,她剛掀開被子想下床將孩子抱起來時,她才發現孩子早就不在自己身邊了,還是她親自將他們丟下來的。
那種剜心般的疼痛讓人窒息,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臂環住雙膝,緊緊抱著自己,一遍一遍,像是自虐般去像兩個孩子會怎麽樣。
傾喜愛哭,元洲體弱,兩個孩子會不會沒人照料,會不會受欺負,會不會有天問她們的娘親在哪裡?
她恨不得替他們受了所有罪過,可最後只是徒然。元洲重病,陸持重金籌請天下有能之士,消息傳到晋國,她便瞬間昏厥過去。最後請人查探,就算知道孩子安然無恙,她還是動了想回來看兩個孩子的心思。
遠遠地看一眼就好,哪怕是一眼,知道他們安然無恙便好。
元洲眼尖,看見那邊角落裡有個人,便同傾喜說:「姨母在那邊和誰說話,我怎麽聽見有人在哭?」
傾喜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看不真切,「要不我們過去瞧瞧?」
兩個孩子相視一眼,便拉著手往前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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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裡,因孩子不在,大家也沒有必要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福親王坐在一旁,裝模做樣地拿起茶盞喝茶,盛承宣問了一聲,「世子爺現在還沒有娶親嗎?上次自汾陽一別,我還以爲你早就有了家室。世子爺正值意氣風發的時候,娶一房嬌妻豈不是美哉?」
「無心此事,不勞大皇子操勞。」陸持只說了這麽一句。
「我這也是關心一下,畢竟我妹妹也在貴府上住了不少時日,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替她報答這些年你照顧她的恩情呢,留著她一條命,讓我們見到還活著的她。」盛承宣將「恩情」兩個字的音調咬的格外重,整句話聽起來彆扭而又刺耳,說不出來的諷刺。
陸持沒開口,確實對不起沈棠,這是他一早就承認的事。這兩年他一直在想,若是在一開始他就知道會喜歡上沈棠,他一定在最開始就對人好些。
氣氛僵硬著,忽然後頭傳來孩子的哭聲,陸持聽見了,瞬間扶著扶手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