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持眸子裡有了暖意, 「不了, 我回去還有些事兒。此次疫疾來得凶猛,雖會傳染但也不是那麽容易就感染上, 我住在裡頭的隔離區,所有人進出都要熏艾草,倒也還算是安全。」
他雖這樣說, 可沈棠也明白, 他日日住在梁平,身邊都是患了疫疾的人,怎會有那樣安全。她面露出憂色, 「你也看見了,兩個孩子都粘你的很,你也注意安全。」
「太醫正在研製醫治的法子,已經有了初步的對策, 想必不久之後,疫疾就能够解除。那時我帶你……還有兩個孩子,我們去莊子上玩幾天。」
「不方便的。」沈棠正要拒絕, 聽見陸持補充說他早早答應孩子,想了想之後, 便同意下來。
兩個孩子到了第二天,仍舊有些悶悶不樂, 聽說城裡來了雜耍,沈棠便想著帶他們出去看看。
今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將原本就不怎麽寬闊的街道圍得水泄不通, 隻將中間留出來一個長約三丈左右的高臺。
表演雜耍的人穿著極爲鮮艶的衣服躺在中間,只露出兩條穿著大紅綁褲的腿,一下下地去蹬半人多高的水缸。水缸在空中從未落地,忽然那人一用力,水缸飛起一人多高。
這若是砸下來,躺在下面的人非死即傷,衆人倒抽了一口凉氣。沈棠帶著兩個孩子在酒樓二樓的房間裡往下看,兩個孩子緊緊地攥著她的衣服,兩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頗爲緊張。
水缸落地,被男人用脚牢牢接住,直立在脚尖,衆人爆發出一陣響烈的喝彩聲。盛京裡最不缺的是有錢的人家,人們瞧著高興了,拿著銅板或是碎銀子,齊齊地往上面扔,吆喝著:「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傾喜和元洲不太懂,歪著頭問沈棠,「他們都在幹什麽,爲什麽往上面砸東西。」
「因爲那些叔叔在表演雜耍,他們付出了努力,用來獲取一定的錢財維持生活。周圍的人看了這個表演,就付出自己覺得合適的價錢。」沈棠怕自己說的不够清楚,又解釋了一遍,「就像是你去買東西,是不是也要給錢,別人才將東西給你。」
「那我們還沒有給呢。」傾喜說。
「現在人多我們去不了,等會兒等他們結束,人少了之後,我們再將錢親自交給他們,好不好?」
兩個孩子點頭。
雜耍表演的時間還挺長,看著下面的人漸漸散開來,她才帶著兩個孩子下去。她給了兩個人一人一兩碎銀子,讓他們親自交到那個管事的人手上。
管事的瞧見來人衣著華貴,兩個孩子像玉雕的一般,拉著手往簸箕裡放錢,模樣看著就讓人歡喜。他拿出兩個皮影小人遞給兩個孩子,「不值兩個錢,你們兩個拿去玩吧。」
傾喜和元洲看了一眼沈棠,見她同意之後,才有些靦腆地接過木棍,糯聲糯氣地說了聲「謝謝」。
兩個孩子高興得很,沈棠也不拘著他們,任由他們拿著木棍擺弄著皮影畫。
不知在哪裡突然衝出來一個小乞丐,直接往兩個孩子的方向跑。電光火石之間,沈棠連忙蹲下來,下意識地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裡。
後面的侍衛立馬上前,直接將小乞丐一把提起,再往地上一摔。小乞丐佝僂著身子,爬起來就想跑,却被侍衛用劍指著喉嚨不敢動彈。
他年紀也沒有多大,全身像是在污泥裡滾過一遭,而後被風乾,很是髒亂。他被嚇得直接哭出來,因恐懼說話都磕磕盼盼,「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見……那個……那個東西好看,我才想要拿的。」
傾喜和元洲瑟縮在沈棠懷裡,沈棠將他們仔細檢查一遍,輕聲問:「有沒有被嚇著?」
兩個孩子點了點頭,而後傾喜鑽進沈棠懷裡,頗爲依戀地蹭了蹭。
既然兩個孩子沒有事,沈棠自然也不會同那個孩子計較,讓侍衛告誡他一番之後,幷直接放人離開。
這麽一鬧她也沒有心思,直接帶著兩個孩子坐上馬車回府。等到中午用飯前替兩個孩子洗手時,她才發現手背上多了三道抓痕,與周圍白晰的皮膚對比,很是猙獰。
美景拿了藥給她包扎,一邊駡著:「我看不是來搶東西了的,倒是像故意來傷人。你瞧瞧這手傷成什麽樣子,得虧傷口不深,若是留了疤就難看了。」
「就是個孩子,年紀還小著,我們也沒出什麽事情,總不能讓侍衛將他打一頓吧。」沈棠接了句。
所有人都沒有往深處想,誰知道夜裡,沈棠突然發起了高燒。一開始只是以爲感染了風寒,讓良辰和美景將兩個孩子抱到外間睡,預備一早就去找大夫。
可天還沒有亮,沈棠便已經燒得兩頰通紅,呼吸明顯地急促起來,良辰去叫她,她也沒應聲,顯然是以前燒糊塗了。
院子裡的丫鬟都嚇了一跳,連忙派人去告知福親王。福親王讓人拿著令牌,去宮裡請太醫過來。太醫一把脉,臉色直接就變了,立即將手縮回來。「郡主染上了疫疾。」
所有人處於震驚當中,太醫嘆了口氣,看著圍在屋子裡的人,拱手說:「此疫疾會傳染旁人,最好不要這麽多人在裡面。今日進過房間的人,沐浴熏身,換下來的衣物直接燒掉。等會下官寫一道方子,讓府中衆人飲下。」
福親王沉聲問:「此疫疾可否醫治?」
「不好說,至今還未有人痊愈過。」太醫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太醫院研究疫疾的太醫都去了梁平,剩下的人對疫疾都是一知半解。依照下官而言,最好將郡主送到梁平,說不定還能求得一綫生機。」
梁平是什麽地方,他們之前都曾經聽說過,被發現有疫疾的人被抬著進去,就再也沒見過別人出來。
福親王身形一晃,這是自己唯一的女兒,怎麽受了這麽多磨難之後,還有這麽一遭。他仿佛在瞬間蒼老下去,疲憊的眉眼垂著,過了半天才同盛承宣說:「你進宮去同皇帝說,請他下令調派太醫過來,無論如何,我也要看到棠棠平安無事。」
太醫勸說:「懂疫疾的人本就不多,梁平裡還有許多人等著救命。再者,此種疫疾本就是會傳染,對身邊人而言也是隱患。梁平派去的人,會基本的護理,於郡主而言,前去梁平才是最好的選擇。」
衆人瞬間沉默下來。
盛承宣倒還理智的,「送去梁平也可以,對於棠棠來說,這樣的確是最好的。陸持剛好在那邊,托他先打點一番,我過去照顧她便是。」
「我也去,你們大男人過去,怎麽照顧她。」岑歡在後頭說。
「你去幹什麽,老實在府裡待著。」盛承宣呵斥,面上有幾分凝重,一把將她的手包在掌心當中,「我知道你擔心她,可我們這麽多人在,斷然輪不到讓你去的地步。」
「好了,先讓人去將陸持叫過來,再說。」福親王很快鎮定下來,讓所有的人都先出去,先將自己清理好,確保不會傳染上疫疾,自己則是和盛家兩兄弟商討,究竟該如何處置。
最後他們還是决定將沈棠送往梁平,福親王原本準備一同前往,最後被盛承宣攔了下來,「皇叔,說句不吉利的話,棠棠和陸持都在梁平,若是有什麽事故,兩個孩子還得您照顧著。您此次若是過去,有什麽好歹,兩個孩子怎麽辦?不如我來走這一趟。」
盛承澤哼哼唧唧,「你去做什麽,晋國這江山還要不要?她也是我妹妹,我過去就成。」
等到陸持過來的時候,三個人還未商議好。
陸持的身上裹挾著一股寒氣,衣衫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見到福親王與盛家兩兄弟,也沒有像往常一般客氣,直接開口問:「她現在怎麽樣了?」
「高燒不退,還在裡面。」福親王說。
陸持頓了頓,半聲招呼也不打,挑開簾子就直接走進去。衆人還沒有來得及攔著,只得把眼光放在福親王身上,等他做個决定。
福親王揮揮手,「讓他進去吧,攔也攔不住的。」
陸持去之前有過很多種想法,等疫疾結束,應當還有半月左右的時間,他能借著看孩子的機會,同沈棠見上幾面,將他曾經許諾過她但還未來得及做過的事情全都做一遍,然後送她和孩子離開。
奪位之爭本就是九死一生,他想,若是他能活著,他一定不計一切的去找她。
可他所有的打算當中,沒有一樣是沈棠得了疫疾,臉色通紅地躺到在床上。
緩步走上前去,他也不避諱,顫抖著伸出手去觸碰沈棠的額頭,發現掌心已經被繮繩割得灼熱,感受不到發熱後,便直接彎下身子,用額頭抵著額頭。
明顯比正常溫度高出了很多,額頭相抵,炙熱而粗重的呼吸一下下噴灑在臉上,與他曾經在梁平見過的患了疫疾的人的症狀沒什麽兩樣。
他的心重重一沉,像是被什麽抑制住喉嚨,說不出任何的話來。眼神死死的盯著沉睡中的女子,希望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
睫毛輕微的顫抖了幾下,眼皮上的凸起移動,女子緩慢睜開眼睛。許是還未清醒,那雙內含外翹的眸子裡蒙上一層水霧,濕漉漉的,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
而後漸漸有了神光,看清男人離自己只有幾公分的距離,秀氣的眉毛輕輕蹙起,聲音沙啞,「你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