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馬不停蹄,掃過一眼,眸色清絕:“昨夜形勢使然,眾位莫放在心上。”
話音未落,馬已入城,絕塵不染,唯余一縷暗香飄遠。
烏龍與手起身怔怔望著那道清影,呢喃道:“豈敢……女郎救小人全家於水火,小人願效死力……”
簪纓在驛館前一下馬,便將雙手隨意背在身後。
白狼安然跟隨在側。
進了大門,早有掌事與將領迎候,詢問她安好。
簪纓一一回說無事,經過一間偏房外,卻見傅則安神色急切地站在台階上,一見她就道:“你怎能去和殺人不眨眼的兵痞碰面!可受傷沒有?”
簪纓眉心輕揚。
她想了想,才明白那種恍惚感從何而來。
——自與傅氏決裂後,她已有好久沒聽到傅則安用這種兄長作派的語調跟自己說話了。
傅則安急是真急,還想上前來查看她一番,奈何被兩個兵衛看得緊,行動受限,走不過來。
簪纓不理他,徑回室內。
不一時,杜掌櫃也從闕樓回來了,一進門便眼淚漣漣,連道後怕。簪纓同樣耐著眉眼安撫。
沈階落了一步在後頭,望著那張被一襲窄瘦黑衣映襯的清俊雪靨,目光掠過女郎背在身後的手。
再抬眼,視線恰與簪纓交錯。
後者目光明亮如珠,微微搖頭,又輕道了句:“後夜子時。”
沈階便垂了眸,咽下堵在喉頭的關切,幫著勸了杜掌櫃幾句,將人勸走了。
屋裡安靜下來,簪纓原地定了兩息,這才輕輕咬住唇,喚出春堇,將微微發顫的兩手從背後拿出。
“小娘子!”
春堇一見簪纓的手腕上和掌心裡,那幾道子刺目的血痕傷口,幾乎驚叫起來。
第100章
先前收韁馭馬時情形緊急, 簪纓將馬韁纏在自己腕子上,也不記得用了多大力氣,才勉強沒讓自己摔下馬背。
當時粗糙的麻索在皮肉上扯過, 簪纓隻感覺一片火辣辣的燙,高度緊張之下, 反而不知疼。
這會兒放松下來,始有豆大的冷汗從簪纓額角滲出。
“莫聲張。”她動了下粉白的唇角, 對春堇道,“皮肉傷, 姊姊幫我上些藥便好了。”
簪纓看出龍莽是個崇尚強者之人, 自己雖不強, 也不能讓人小覷去。
所幸這一手震住了他,說服龍莽願意出手合作。
簪纓喚來狼, 暫且沒法撫摸它,便呢聲輕道:“都是你的功勞。”
說到底,她還是仗了小舅舅的勢。
不過,誰讓他是自己人呢, 不就是給她狐假虎威的?
春堇見小娘子一臉平和淡定,不由想起那日小娘子目睹了死人坑,回來後連續吐了三日, 少食多夢, 卻也是像今日這般,不許她告訴旁人,不訴一聲苦。
春堇不由得眼眶發酸, 連忙低下頭, 默默剪開小娘子束緊的袖口, 給她血肉模糊的傷口清洗上藥。
......
龍莽帶人圍蒙城不成, 偃旗而去。
誰知消停了兩天,在第三日子夜,乞活大軍忽然卷土重來。
蒙城因前一次守備成功,正是警惕松懈之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乞活軍勢如破竹,破城而入。
消息很快傳到了壽陽刺史府。
劉樟早已在等待這一天,戰報一來,他見上頭寫道,乞活賊攻破城池後,膽大包天佔據了蒙城,剿俘官兵,宜昌公主更是生死不知。
這位豫州刺史的心情又是忐忑又是興奮,面上斥一聲“無恥匪類”,即刻下達指令,著令距離蒙城不遠的靈璧將軍孫坤,帶兵剿匪。
卻說那孫坤世代為將種門庭,坐鎮於靈璧,養兵蓄銳,也是一方軍閥。
他與蒙城的樊卓一向不對付,只是礙於其家世,往常奈何不得。
此前猝聞樊卓死訊,孫坤已覺驚奇,待接到刺史手令,孫坤看後啼笑皆非:“一群匪類,平常做些蟊賊勾當也罷了,竟敢公然佔據城池,挾持公主,為非做歹,眼裡還有聖上天子,還有我孫某人嗎?!”
靈璧大營中的軍師嶽鵬有些疑慮,從旁提醒:“將軍向與樊氏齟齬,刺史卻讓將軍去剿匪,會否有何不妥?”
孫坤自負一笑,“能有何不妥?放眼陽平郡,除了本將軍帳下精兵,何來勇銳之師,除了孫某,何人敢與那群悍匪掰掰手腕?不過是樊卓一死,刺史無能人可用,也有求到我頭上的一天!”
他志得意滿,即刻命人去探聽蒙城虛實。
探子回報說:乞活賊霸佔蒙城後在城內橫行無忌,花天酒地,一片汙糟。
孫坤輕蔑一笑,心道到底是匪,此時他們驟得富貴,正是松馳揮霍之時,必無防備。立即點兵向蒙城進發,擬欲一逞英豪。
此時的蒙城,確實如靈璧探子所見的那般。
街頭巷陌劣馬飛馳,馬背上是卷著刀嗷嗷鬼叫的漢子,酒肆飯館坐無虛席,歪七倒八的是一個個摔盅砸碗的瘋子酒鬼,家家閉戶,人人心慌。
龍莽和簪纓坐在臨街的一座觀景高樓裡,望著窗外景象,雖說事情是他龍莽應承下的,此時看著,也覺糟心。
他麻挲一把臉輕歎:“真成土匪了。小娃娃,為了你口中的‘小忙’,乞活的名聲都要毀在我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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