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細嬋心知祖父與衛世叔有話要說,打包票道:“諾。纓姊姊累不累,我與儂講,敝舍有許多可觀可玩的地方呢,倘若不愛走動,到我屋中小坐也好。”
簪纓起身向顧公道謝,回看衛覦一眼,見他無意見,便隨著新結識的夥伴去了。各自女使,隨行而去。
待那片香影結袂去遠,顧沅一指竹墩令衛覦坐下。
“只顧著故人之女,自己倒不知讓老夫瞧瞧脈象?”
說罷不由分說拉過他的腕子。
列缺穴上的脈門,是人身最為脆弱的地方之一,也是習武之人緊要保護之處。衛覦的手臂一瞬繃緊,肌肉嶒崚。
下一霎,他又放松下來,任由顧公拉扯過去,身姿像卸了勁兒的弓弦,帶著八分憊懶矮身坐下。
夏風習習,竹樓外的園林水清蟬噪,風日悠長。
不遠處傳來女孩子喋喋不休的歡笑聲,少女宛如玉鈴的嬌音,比夏日更美好。
說話的是阿嬋,她好說,衛覦沒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不知是因她的聲量輕,還是依舊如在他身邊時一樣靦腆。
不過即使聽不到,衛覦也能想象到,那孩子在傾聽別人的時候,必是神色認真,目光純澈,眸子裡閃動的光澤如水欲滴,讓你覺得她是將你說的每句話都聽進了心裡。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乖。
其實,不要太乖了。
衛覦閉著眼聽了一陣。
顧沅皓眉凝結,把完左手又切右手,終於開口:“還差幾味藥?”
衛覦睜開眼睛,沒有隱瞞,“佛睛黑石,龍鱗薜荔,世所罕見,還在找。”
“七缺其二……”顧沅松開手,看著這衛家的後生不悲不喜起身理衣,忽念起已過世十余年的幼子,深濁的目光裡暗瀾湧現。
“阿奴,”老人突問,“可想過卸甲?”
衛覦動作微頓。
立在竹門光影裡的男子,發如漆,顏如玉,嗓音低冽如酒:“身承祖將軍之遺志,北地一日未收,中原一日未複,天下流亡饑餒一日未消,覦一日不敢懈怠。”
顧沅定定看著他:“不見血光不起殺心,或可多撐五年。”
衛覦一對豐俊的劍眸被日影滲進了墨。
良久,不發一言,躬身向顧公長揖而去。
回程的馬車上,簪纓擺弄著臨別時顧娘子贈她的親手繡製的小香包,精心地系在腰絛上,思索著下次的回禮。
衛覦在她對面,如中軍坐帳般闔目養神。
當看不見那雙散漫溫和的眼睛,只見劍眉入鬢時,簪纓會錯覺這個人周身的氣質都變得凌厲了。
不過也有一樣好處,便是簪纓看他時,不怕被發現。
“瞧什麽,我臉上有飯粒嗎?”閉目的衛覦忽然開口。
簪纓心驚,他怎的又知道了,難道臉上也長著眼睛不成。
他如何又知道,自己此刻所想的,正是那件羞於言表的心事,一語便切中肯綮?
此前
在顧家也是,她明明不曾表現出來,卻被大司馬一下子看出了她已經吃飽,還幫她顧全顏面。
這種看穿人心的能力,正是簪纓上一世所缺乏的,她由衷敬佩道:“舅父可否教我,何以識破人心?”
衛覦鋒利的眉弓被驚動,倏然睜眼。
“你喚我什麽?”
第18章
男人嗓子低,語調裡有種奇質的冷漫,像冬日踏雪出門,當頭撞上一棵積了霧凇的翠柏,抽凜子吸進肺裡一口雪粒子,沁冽中帶著涼,卻不寒人。
簪纓一不小心失口,卻也坦蕩,頂多有那麽一絲絲的赧,“司馬公與我阿母姊弟相稱,便等同阿傅的舅父……”
衛覦微默,輕輕打斷她的話:“你怎知是真的。”
“什麽?”
衛覦沉靜地看著眼前純良無邪的小女娘。
“我與你母親交好,只是我一面之詞,你應還未及向杜掌櫃求證過,如何便知是真。你便不覺察,我在你及笄之日回來得太過湊巧?便不疑心,我所做種種皆是做戲?便不擔憂,我是有所圖謀?”
說到這,他目光掃過簪纓纖嫋一束的腰帶。
那上頭除了顧細嬋送的荷包,還佩著一把白玉鑰匙。
這輕輕的一瞥,瞬間令簪纓從頭髮絲寒到腳底尖。
她確實,從未有過這些陰暗幽折的懷疑。
若非大司馬提了出來,她連想都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從大司馬出現在那個雨夜,直到他方才開口之前,簪纓心裡對他只有感佩,全無懷疑。
難道她信任他不對嗎?
簪纓心底忽然湧出一種濃重的委屈,還有誰會像那樣為她及笄,還有誰會留意到她小小的窘境,不著痕跡地關懷她,還有誰會因她說話沒忌諱,哄小孩子似的摸三下木頭,替她去晦氣?
哪怕是嫡親的親長,能做的也不過如此了。
“大司馬不會如此。我有心,會分辨。”簪纓的聲音不穩,像一池水面上被魚尾擺弄後止不住的漣漪,但還是竭力鎮定地回答。
“如何分辨,以何為據?”
簪纓又啞口無言。
衛覦見狀低歎:“輕信於人,要吃虧的。”
小貼士:如果覺得52書庫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s52shuku.vip/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傳送門:排行榜單 好書推薦 爽文 天作之合 情有獨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