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才落,衛覦已長身而起,向門口走去,沒什麽表情道:“上陣衝鋒,吾何曾假手於人。”
話說得豪氣乾雲,言下之意還不是三個字:我去哄。
徐寔看著年青人嘴硬的神態,神色微黯。
自祖大將軍去世以後,唯有提及衛娘娘與唐夫人相關的人和事時,才能在將軍的身上尋出一點銷磨將盡的舊日意氣。
衛覦才至山水屏風處,卻聽殿門上的玉環篤篤三聲輕響。
他步履一頓,上前拉開門,便見穿著月襦梨裙的小女娘站在門外,身段雅俊,仰面望他。
簷廊杳杳的宮燈下,簪纓雙手交疊於額前,鄭重地向衛覦行一長輩禮:“阿傅回去反省了大司馬的教誨,確不該輕信於人。現下我已向杜掌櫃求證過,而今,可否再稱大司馬一聲舅父?”
她不等回應,抬起頭,認真地望著男子的臉,他其實生得很俊逸,也很年輕。“若大司馬嫌此稱呼老氣,我便喚您作……小舅舅,行嗎?”
眼前之人,是向她伸出過兩次援手的恩人。
第一次,她無知,自己放棄了跳出火坑的機會,終也吞下自作自受的苦果。他卻不嫌寒心,依舊願意再次出現,再次伸手。
在她淒風苦雨的時候,他是暗夜裡的一盞燈,及時為她照亮一條前路。
是透過銅錢方孔看到的太陽,長視,可灼人目。
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簪纓便不說愧悔或道謝那些膚淺之言,只是拜他。
衛覦心想,原來是反省,不是氣惱。
他心中卻寧願她是在鬧別扭,而非反躬自省,她不需要時刻這麽謹慎,在他這裡,她可以肆無忌憚的。
可小女娘已然這麽乖了,為之奈何。
高大的身影堵在門邊,低眉細細地思索,終也隻得輕道:“想叫什麽,都依阿奴。”
他側身向裡讓了讓。待簪纓跟上來後,自然地問她:“接下來有何打算?”
這句話衛覦昨日剛見面時便問過,當時簪纓尚與他不熟,胡亂道了句,走一步算一步。
今日簪纓很坦誠,定定道:“捋虎須。”
沒來得及退出門外的徐寔聞聽見這擲地有聲的三個字,目光輕凝。
實則細想想,與皇室討債,且出手便是一張四十尺的債契,任她再有理,再有勢,皇家又豈是予取予求的軟柿子,可不就是伸手去薅老虎的須子嗎?
不過既有大司馬在此,便用不著徐寔參謀了,他退去後,不忘將門輕輕關上。
屋內二人相對而坐,衛覦也未露出過於意外的神情,隻問:“為何?”
簪纓一頓,明白他是在問自己與皇室翻臉的緣由。
前世發生的一幕幕在腦中回閃,她無從說起,也不願說起,垂眸,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我想試探對方的底線在何處,痛擊一下,看他們如何反應,我等著接招。”
聲色稚嫩的小女娘,磕磕絆絆地說著對釁交鋒之言,身經百戰的衛覦卻不輕視,又問:“虎口大張,涎腥齒利,如何應對?”
“斷腕。”
簪纓毫不猶豫,睜著漆明的眼眸:“換隻手,再捋。直到拔光胡須,敲斷牙齒,製住利爪。”
然後看一看,在那張張牙舞爪
的畫皮下,還有什麽可倚仗傷人的。
她想要傷害過她的人,通通付出應有的代價。
【二更】
建康宮,式乾殿,一室燈影掩映,帝後對太子帶回的消息始料未及。
“這是何意?還?還什麽?”
此事給庾靈鴻的衝擊過大,她姣麗的面孔因表情過於用力,顯出幾分刻薄之相,指著地上的那攤布,心肝發顫。
“這些年杜氏代唐家向宮中進獻之物,都是他主動為之,公心為表對天家敬愛,私心卻是想讓纓丫頭過得舒心些,說到底,為的都是他家小主子,難不成還是皇宮主動索要的?那宗室成了什麽?照這絹上所列,倒是半個內庫都成他們唐家的了!豈有此理,此為大不敬!又非坊間糴米買菜,一筆一筆記算得如此清楚,難說是否早有預謀!”
李豫背手立在百寶閣旁,久久未語。不防一轉眼,將格子上好幾件精巧的器玩與那絹布上所列的名目對上了號,沉晦地收回視線。
他問太子:“阿纓還說了什麽?”
李景煥將牙關咬得腮骨棱起,再無力地放開,啞聲道:“說五日之後,若不歸還,便去找……白馬寺的抄經生。”
帝後二人俱是一驚。
庾氏聲音都抖起來:“她要幹什麽,她敢威脅宗室?難不成她是個債主,宮裡不還東西,她便要將‘帳單’廣而告之惹天下人取笑嗎?”
“陛下,”庾氏怒其不恭地轉向皇帝,神色哀婉,“這丫頭不成了……臣妾有罪,多年來細心教養培育她,憐她孤弱,怕她受屈,不成想寵著護著到頭卻養出一頭白眼狼。妾懇請陛下下旨,這便派人將傅簪纓帶回皇宮,以免事態擴大,皇家顏面有失。”
“不可強行召人。”李景煥反應過來,“母后,她只是一時……神智有失。”
庾靈鴻怒道:“吾兒還心向此外向女?”
“夠了!”李豫沉沉打斷庾氏的聒噪,褪下腕上的黃檀珠串撚動靜心,思索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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