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子羅什錦的媽媽身體也不好,年輕時候乾過重活,一到冬天就咳嗽,咳得整個人臉色蒼白,倒是難得溫柔地勸羅父:“春生啊,要不去張大娘家借一點吧,咱們現在沒有錢上下一批水果了,不上貨怎麽賺錢啊?”
羅父滿面愁容:“張大娘家也不容易,攢下來的錢還有一部分是鬱青那個小娃娃賺來的,怎麽好意思開口。”
“那我們怎麽辦呢,賣完剩下的這點水果,我們靠什麽生活呢?”
羅什錦安靜地站在門外,看見他爸攬著他媽媽的肩頭,笑著說:“你就放心吧,我再想辦法,保證不少了咱兒子吃的穿的,給我們什錦養成壯漢。”
老羅眼角一笑,眼角都是皺紋,還真的挺像魚尾巴那種形狀。
難怪要叫魚尾紋,羅什錦愣愣地想著。
10歲的羅什錦第一次感覺到生活的壓力,也不得不承認鬱青確實有被誇的資本。
他每天吃著喝著享受著父母呵護時,鬱青已經開始“養家”了,像個男子漢一樣。
羅什錦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做了個決定,他要和鬱青借錢。
他硬著頭皮跑去鬱青家,站在門口又開始猶豫,那時候他還小,思想非常中二,覺得自己這是在和敵人低頭,太沒出息了。
等張鬱青從院子裡推門出來看見羅什錦時,毫不誇張地說,他已經哭成了一個煞筆。
鼻涕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張鬱青很難不吃驚,推開家門就看見一個小胖子,穿著棗紅色的羽絨服,小胖手和小胖臉都凍得通紅,幾乎和衣服一個顏色了,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任誰看見這場景,都會吃驚。
張鬱青皺了皺眉:“要進來坐坐嗎?”
語氣聽起來一點詫異都沒有。
羅什錦那時候不覺得張鬱青的平靜是淡定,他傷心地想,這人可太冷漠太沒有同情心了。
越這麽想,越是覺得傷心,哭得越厲害。
順便把那種家裡沒錢的擔憂、對生活壓力的恐懼、對爸媽的心酸、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全部都哭了出來。
在羅什錦以為自己將會哭得在張鬱青家門口抽過去時,他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
張鬱青把他扯進屋裡,不是張奶奶住的那間屋子,是他自己的屋子。
他把門關上,翻出卷紙扯了一段胡亂往羅什錦臉上擦。
那時候遙南斜街還是燒火爐取暖的,張鬱青屋裡不算冷,但也並不很暖和,呵出來的氣息都是白霧。
12歲的張鬱青就這樣呵著白霧問羅什錦:“出什麽事兒了?”
羅什錦面對10年來心裡默默痛恨的“敵人”,又看向張鬱青身後被他關緊的門,忽然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啞著嗓子哽咽幾聲,然後艱難地開口:“......我們沒錢了。”
張鬱青點點頭:“聽說了,你家貨車翻了。”
一說這事兒,羅什錦有差點哭出來,張鬱青指了指他:“憋回去,給你擦鼻涕眼淚太廢紙了。”
“哦。”
張鬱青跟他說:“我奶奶已經去你家送錢了。”
“什麽?”羅什錦詫異地喊了一聲。
“我說,奶奶已經去給你們家裡送錢了,別擔心,不要再哭了。”
看得出來,張鬱青是在耐著性子和他解釋。
那天羅什錦很懵,困難難道就這麽輕易化解了嗎?
他在張鬱青屋裡坐到情緒徹底平複,看著四周的陳設,只有課本和幾本名著,看那封面的舊樣兒,估計是從劉爺爺那裡借的。
羅什錦問:“你不看連環畫啊?”
張鬱青說:“不看。”
“哦,那我走了。”
羅什錦極其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杓,尷尬地蹦出一句:“那啥,等我下次來,給你帶連環畫看,可有意思了。”
那之後羅什錦對張鬱青的印象大變,他覺得張鬱青確實經得起老羅的誇讚。
也覺得的,這人挺夠哥們兒的。
那年春節,張鬱青還給他們家送了好多肉餡,說是買多了吃不完。
冰天雪地裡,羅什錦一開門,張鬱青就站在門口,提著一兜子肉餡:“拿進去吧,買多了。”
其實肉有什麽吃不完的,實在吃不完天氣這麽冷放在外面窗台上就能凍上,又不會壞掉。
羅什錦知道,張鬱青只不過是聽說他家裡今年生意一般,怕吃不上肉餡,才給送來的。
羅母抹著眼淚,看了眼一大盆剁碎的白菜:“什錦,還不快謝謝鬱青,不然咱們得吃素餡了。”
那是羅母過的最後一個春節,羅什錦在餃子裡吃到了硬幣,還說新年一定會好運連連。
轉眼到了冬末,羅母卻因為急病去世了。
那些天羅什錦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兒,老羅哭了好幾次,羅什錦都硬挺著沒哭。
直到羅母入土,羅什錦跑去張鬱青家,進門喊了一聲:“鬱青,我沒有媽媽了。”
張鬱青什麽都沒說,只是擁抱了他。
他在那天才失聲痛哭,哭得抽抽噎噎時,聽見張鬱青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怕你廢紙。”
也是從那之後,羅什錦對張鬱青的稱呼才有了變化。
從鬱青變成了“青哥”。
羅什錦後來去學了汽修,在市裡的汽車修理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