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杜雲停的演技全冒出來了。他眼睛沒睜開,仍然是半夢半醒的樣子,回答:“誰啊,不認識……”
說完,他維持著綿長平穩的呼吸,支著耳朵聽顧先生那邊的動靜。床邊的人半晌沒說話,隨後像是被他這一句取悅了,手拽著被角,又將他蓋得更嚴實了些。
慫慫伸直胳膊,擁住被子,被人在額頭親了親。
黎低低地嗯了聲,彷彿是心滿意足了,之後摸著他頭的動作都格外繾綣。杜雲停還在使勁兒聽,聽見他站起身往浴室去,心情顯然好了許多,腳步輕快。
杜慫慫:【……】
他對7777說:【顧先生可真好哄。】
就這兩句話,居然也能哄的心花朵朵開。
7777也很感歎,【也就現在好哄。】
要是再長大點,都不用你哄的。
直接就能把你辦了。
杜雲停深以為然。這時候的顧先生到底年紀不大,雖比同齡人成熟,可還仍未到七竅玲瓏之時。若是再大點,他一眼就會看穿自己的這些小心思,根本不會採用夢裏問話這樣的方式來試探。
成人後的顧先生有的是法子,光是靠著種地開荒也能把杜雲停開荒的什麼好話都說出來,好像他本身就是一塊濕濘肥沃的土,被顧先生一翻,收穫的全是一籮筐一籮筐還打著顫往外冒的情話。
想著開荒,杜雲停的臉上又有些臊。他悄摸摸睜開一隻眼,掃著浴室。
門被關著,許是怕吵醒了他,水流開的並不大,聽不太清晰。杜雲停喉頭動了動,忽的擁著被子坐起身來,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種奇異的笑。
7777莫名其妙,說:【又怎麼?】
看著宿主那笑,它隱約生出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是這樣的,】杜慫慫慢吞吞說,【人有三急……】
7777:【!!!】
7777:【樓下還有衛生間!】
【可是我還沒睡醒,】杜雲停倒是有理有據,【沒睡醒的人怎麼能下樓梯呢?萬一摔著了,顧先生多心疼?】
7777感覺宿主在把自己當傻子耍,這特麼難道不是純粹因為他自己想進去參觀嗎!
【怎麼能用參觀,】杜慫慫教育它,【顧先生又不是什麼景點。】
【……】
原來他還知道。
杜慫慫眼神堅定,【是寶藏。】
【……】
他的宿主哎嘿嘿直笑,【說不定還能看見顧先生害羞。】
【……】
好想翻手甩他一臉啊。
杜雲停才不管它這會兒崩不崩潰,已然翻身下床,穿上了鞋,朝浴室走去。
浴室的水流聲中斷了,顧黎站在花灑下,將濕淋淋的頭髮向後捋去,從架子上扯過浴巾。
溫熱的水濺起的全是霧氣,鏡面上也覆著薄薄的一層霧,朦朦朧朧,看不清晰。
他裹上寬大的浴巾,忽然聽見門嘩啦一聲響,誰將門拉開了。
出現在門口的是杜雲停,眼睛還未完全睜開,迷迷糊糊掀起馬桶蓋子,發出啪嗒一聲響。他好像全然不曾看到身邊的人,只顧著自己鬆鬆扯開腰帶,站立好。
少年的腿又細又白,踩著拖鞋,連腳指頭都是圓潤的,腳那麼瘦,腳趾上的肉很飽滿,又豐盈又瘦弱,有種奇異的脆弱感。他半闔著眼,直到餘光觸及到身邊人時,才驟然一哆嗦,詫異地將眼睛睜開了。
“……黎哥?”
【臥槽,】他惋惜地和系統說,【來晚了!】
7777內心慶倖。
還好晚了,不然豈不是要瞎。
少年低下頭,密而長的眼睫覆蓋在眼睛下,行成兩道鋪著的扇形。他好像驟然生出了些羞赧,臉頰從耳畔開始紅,一點點紅到下巴,於是整個人都透出了一種深粉色,好像被升起來的朝霞映亮了臉。他磕磕巴巴的,兩下鬆鬆系好了腰帶,拉開門忙往外去,“我先出去,黎哥你先洗……”
門口有一道細細的縫,少年猛地一絆,倒把自己給絆倒了,整個人摔在地板上,甚至來不及用手臂撐一把。顧黎眉頭一蹙,兩步上前,握住他手腕。
“怎麼不小心?”
他猛地用力,手放在少年腿彎處,輕而易舉把他抱起來。少年的身形纖細,也輕,在胳膊彎裏雖然有些分量,卻仍舊是輕飄飄的,沒什麼壓迫感,被放置在床上後還縮著腿要往被子裏去。顧黎拍拍他,不容置疑地將他重新拖出來,居高臨下檢查他身上。
“傷著沒?”
傷了一點。杜雲停本來便皮膚細嫩,這會兒膝蓋處青了一片,他膚色白,看起來顏色格外重,有點駭人。
顧黎嘴唇抿得更緊,道:“別動。”
眼前人不怎麼老實,還一個勁兒想把傷藏起來,與他說:“沒事,黎哥,就一點小傷……”
“別動。”顧黎與他說了第二次,這回稍微用了些力道,固定住他的腿。少年忽的哆嗦了一下,低聲道:“黎哥……你摸疼我了。”
握著他的手腕驟然鬆了些,顧黎淡淡說:“怕疼?”
被握著的人又是一哆嗦。顧黎抬起眼,說:“疼還不老實?”
話雖然如此說,可動作更輕了。醫藥箱被提過來,他將其中的藥油打開了,用棉棒蘸取了藥,繞著那一塊受傷的膝蓋一點點塗抹,最後才用手推開。
已經受了傷,便不適宜再穿長褲,藥都會被蹭到衣服上。顧黎從櫃子裏找出自己沒穿的一條短褲,交給少年,示意他換。
杜雲停換的倒是飛快,還躲在被子裏,沒一會兒就把自己原本穿著的那條小心翼翼放在了床沿子上。過一會兒,他卻又探出來了,小聲說:“有點大。”
反正是睡著時穿的,大一點也沒什麼關係。顧黎把床頭的校服褲子收起來,示意他:“快睡。”
杜雲停不睡,還要從被子裏頭伸出頭,悄悄地看他換衣服。顧黎一扭頭,就能對上他炯炯的目光,偏偏一對視,小男朋友又猛地把頭縮回去了。
“……”
顧黎搖搖頭,換完睡袍,也鑽進了被子裏。
“別嘉言,睡不睡了?我給你三個數,再不睡起來做題了。”
“睡睡睡!”一提到做題,杜雲停如遇大敵,立馬坐起身,“我再喝一口水,馬上——”
他伸長身體去夠水。顧黎這會兒才明白,方才的“有點大”究竟是什麼意思,何止有點大,那褲腰鬆鬆垮垮,順著這個動作往下掉了一小截,勾出細細的腰來。他曾經看過的那兩塊在布料下晃蕩的肉也露出來一點,相當白。
顧黎眉頭忽的一蹙,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驟然伸手去關燈。
“趕緊喝了,睡覺。”
他不容拒絕道,耳邊還有小男朋友抗議的聲音:“看不見了!水都喝進脖子裏了!”
顧黎沒有再吭聲,心砰砰直跳。杜雲停不過自己小聲嘟囔兩句,很快又靠過來,手抱住他胳膊,含糊不清地說:“晚安親親。”
濕潤的氣息落在右臉頰。杜雲停很快睡了,睡得又香又穩,半點沒有醒的意思。
顧黎卻睡得並不好。他的一條手臂攬著少年的腰,怕他掉下床去,半夜又與人換了位置,把杜雲停挪進了床裏頭。好不容易閉上了眼,卻又陷入了許多奇異的夢,夢中別的看不清,唯有那一雙透澈的眼看的清清楚楚,在他的眼前晃著。
少年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叫。手指緊緊扒著他的肩膀,幾乎要按進他的皮膚裏去。那一截纖細的腰線又出現在夢裏,來回晃動。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滿含愛憐地喊他:“乖寶……”
嘭。
嘭。
世界都在晃動。畫面模糊不清,他好像跌進了火爐裏,從頭一直燃燒到腳。
顧黎猛地睜開眼。這會兒是凌晨,身邊的人絲毫未醒,昨夜寫的卷子還都一疊疊堆在桌面。他把勾著自己脖子的手臂挪開,坐直身,摸了摸脖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的汗。
甚至連浴袍也浸透了,緊緊貼著皮膚。
顧黎頓了頓,沒有再浪費時間將手往被子裏伸。
這種感覺其實很奇異。他並不是年幼無知的孩童,早知道成長應該是什麼樣的,在第一次長大時,他也不過泰然自若將床上的被單被罩都扯下來,由於天生有點潔癖,甚至都不曾再洗,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
可在那之後,顧黎甚少再有類似的衝動。他不屬於熱情的人,骨子裏頭透著的都是冷淡,連與人相處也覺得麻煩。自從十五歲第一次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做這樣的夢。
夢究竟彰顯著什麼,也很清晰。
顧黎沒覺得奇怪,他早就知道了,少年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對於這世界,杜雲停是個開關——只有接觸到了少年,他才能一扇扇開啟常人打開的那些門。
他甚至有種奇異的錯覺,倘若少年不來,他便永遠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外人。
只是這會兒,杜雲停還在睡著,顧黎並不想吵醒他。
但他要收走被單……
顧黎坐在原地思忖了一會兒,最終找出了解決方法,他從書桌裏,抽出了一把大剪刀。
醒來後,杜雲停發現,自己睡著的床單少了一半。
他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什麼情況?】他問7777,【我半夜裏不僅搶被子,甚至還開始撕床單了?】
由於醒著而目睹了全過程的7777:【……】
它頭一次用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宿主,滿心關懷地想,這怕不是個傻子。
進入十一月,各式各樣的考試便正式拉開帷幕。每週有周考,每月有月考,過不了多久還有一模二模三模……成堆的考試能把浩浩蕩蕩的考生大軍都給淹沒在裏頭。杜雲停本來不是刻苦學習的性格,這一次也多少被激勵出了些鬥志,從早到晚地沉醉在學海裏。
他多少有些想證明,自己也是能成為好學生的。
在現實世界裏,他沒有這個機會。無論當時的老師還是同學,沒人願意接受這種可能性。
但在這個世界中,這樣的可能卻是切實存在的。天生優秀的記憶力和深知他特點的定製版家教,都讓杜雲停學習變得輕鬆了不少。況且聽顧先生講課和聽老師講課完全不一樣,從顧先生嘴裏說出來的,杜雲停每回都會死命地認真聽,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主要也是因為,顧黎的聲音是真的好聽……
杜雲停的成績平穩地向前進步,在一模到來時,他已經從班裏的第三十九名,一躍成為了班裏的第十八名。
這已然是一個質的飛躍。不過顧先生顯然對他有更高的期許,誇獎他的同時也囑咐他勝不驕敗不餒,爭取一模直接進入全班前十。
前十!
在這之前有誰敢想?這麼個根本沒人對他抱有期待的學生,居然也有可能進入班級前十!
只是前十目標太高,杜慫慫還迫切需要點更加猛烈的鼓勵。他眼巴巴看著顧先生,示意,“黎哥,光是靠說,我考不了前十。”
“嗯。”
“給點獎勵,”慫慫搓手指,“比如……比如一起洗澡?”
7777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一方面著實被宿主這一陣狂浪給嚇著了,另一方面又不由得慶倖顧先生是個好學生。既然是個好學生,那自然要視學習為生命的,肯定不能允許杜慫慫這麼胡來。
成績好了就一塊洗澡,這是什麼鬼獎勵?這麼搞,那萬一慫慫考上重點大學了呢?
你準備怎麼著,換個位置讓杜慫慫去開墾嗎?
不知為何,7777面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幅畫面:慫慫的臉上洋溢著老農民豐收的喜悅,高高舉著鋤頭……
不敢想,不敢想。
顧黎目光猛地一頓,定定停留在他臉上。說出這一句後,少年自己也像是萬般不好意思,臉上又泛起了他所見過的那種深粉色,垂下眼,一聲也不敢再吭。顧黎望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將目光移開了,回答:“好。”
7777:【!!!】
居然答應了!
它簡直要化身成土撥鼠站立起來狂吼了——這鬼要求,一聽就浪的沒邊,非常不符合做學術的嚴謹性和純潔性——顧先生居然還真正兒八經答應了!!
杜慫慫心裏也是一喜,睜大眼睛望著他,滿臉寫著歡欣雀躍。
“真的?”
顧黎手中把玩著筆,淡淡道:“真的。”
要是這是個動漫世界,杜雲停渾身上下都能冒出豎線來代表驟然爆發的小宇宙了。他握著拳,蹭蹭燃起了鬥志,“我會加油的。”
沖著這個目標——死也要加油啊!
他學習比往常更加認真,早上的鬧鐘提前到四點半,一大早就鬥志昂揚坐在桌前背英語。小平頭幾次在課間過來找他搭話,都被他這架勢嚇著,“你準備上天嗎?”
杜雲停說:“不,我準備下地。”
小平頭一頭霧水。
下地?
杜雲停也沒法和他解釋。下地這種終極目標,一般人根本聽不懂,事實上,杜雲停更希望實現農業的可持續化和自動化,充分利用噴灌、滴灌、微灌技術,深耕細作,最好這一片地能反反復複開荒個七八十年,一直開墾到他不在這世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