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蘇惜卿會發現他的秘密。
看著眼眸像小免子一般紅通通的少女, 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倏地湧上心頭。
害怕她厭惡自己、害怕她逃離自己,更怕她害怕自己。
兩人無聲對視。
蘇惜卿臉色煞白,眼眸濕潤, 見他遲遲不語, 心慌意亂的閉了閉眼。
她掀開錦被, 撐手就要坐起, 打算去偏間冷靜一下, 卻猛地被拽住手,摔回陸珩懷中。
“別走。”
男人低沉微啞的嗓音不再充滿慵懶散漫, 只餘澀然。
蘇惜卿這一世還沒聽過陸珩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過話。
她心臟突然有點疼, 但陸珩聽得到她在想什麼,讓她更震驚也有些難以接受。
蘇惜卿似乎什麼都沒想, 陸珩聽不到她的心音,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慮, 心臟更被她眼裡的恐懼狠狠剜了一刀,痛不可遏。
“別怕我, 別怕。”陸珩當即慌了神, 抱著她低聲呢喃, “卿卿, 別離開我。”
他勉力平復心中焦躁, 說出口的聲音卻充滿急迫:“我不是妖怪, 我可以跟你解釋。”
不久前蘇惜卿才像只小八爪章魚纏著陸珩,現在卻換成陸珩手腳並用將她錮在懷中。
他抱得很緊,像是想將她揉進他身體裡。
蘇惜卿有些喘不過氣,方才一瞬間的震驚與恐懼卻也被這個過分用力到有點疼痛的擁抱沖淡許多。
恍惚間,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個因為身殘容毀,自卑而又痛苦的陸珩。
男人強硬霸道, 像只刺蝟一樣蠻橫不講理,總是想要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般,無時無刻都想擁有她。
卻又在她睡著之後,悄悄低下頭來,溫柔的吻住她的唇瓣,動作輕柔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將她擁在懷裡,低聲說道:“別離開我。”
語氣卑微而又小心翼翼,充滿著不安與乞求。
就跟現在一樣。
卑微失態的叫她心疼。
珩哥哥根本不知道前世他偷親自己時,她其實有好幾次都是醒著的。
蘇惜卿抬頭,怔怔地與他對視。
陸珩烏黑長髮有些淩|亂,幾絲落在臉前,擋住那雙狹長漂亮的鳳眸,卻擋不住他眼裡霸道的占|有|欲與執拗強烈的情愫。
他薄唇落了下來,想親她,蘇惜卿卻飛快躲開,再次將小臉埋在他厚實的胸膛前。
陸珩仿佛被一桶涼水從頭頂澆到腳底。
男人跳的很急的心跳聲在蘇惜卿耳畔咚咚咚的響著,連帶她呼吸也快了起來。
“卿卿……”
陸珩薄唇剛落下她額頭,輕輕摩挲,健碩精赤的身軀便猛地一僵。
他感覺到那雙綿綿小手怯怯地回抱住他。
【那珩哥哥快說啊……】
少女心音一如往昔,輕軟甜柔,陸珩心裡的恐懼與不安被很好地安撫,如出鞘利劍般鋒銳迫人的淩厲眉眼亦瞬間柔軟下來。
“這一世我不知為何從小就聽得到旁人心音。”陸珩低頭,不停的輕吻她的發梢,“唯獨聽不到你與陛下、先帝三人所想,直到你被崔景擄走那日,我才突然聽得到你心中所想,但這件事實在過於荒謬,我沒辦法,也不敢告訴你。”
他語速飛快解釋,只挑最能讓她安心的話,試圖告訴她,他並非有意隱瞞。
“對不起,卿卿,我太害怕失去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低沉的纏|綿。
蘇惜卿咬著嘴唇,不知想到什麼小臉瞬間一紅。
【那、那我以前在心裡喊珩哥哥夫君君,說珩哥哥好厲害卿卿好喜歡,珩哥哥豈不是都聽去了?】
還有什麼?她還說過什麼?
──“你心悅太子殿下?”
──嗯嗯,心悅珩哥哥,就只喜歡你一人。
──珩哥哥,卿卿要死了。
──太好聽了……叫人怎麼拒絕他。
──卿卿真的不行了,你放過卿卿吧。
──喜歡珩哥哥。
──喜歡,好喜歡,最喜歡珩哥哥了。
──假裝嚇到,偷偷抱著珩哥哥一會兒他應該不會發現吧?
──珩哥哥心跳得好快呀,像要飛出胸膛一樣,他應該不會發現的,我、我就抱一下下就好。
──太舒服了。
──只要把自己變成珩哥哥的,到時他就算跟前世一樣腿沒了,容也毀了,他也不會對我避而不見的。
蘇惜卿腦袋嗡的一聲炸開,渾身僵住,剎那間,感覺自己的呼吸心跳通通停住。
白皙小臉逐漸漲紅,就連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也泛起漂亮到極致的淺粉。
片刻後,她突然瘋狂掙扎起來。
蘇惜卿腳趾緊緊蜷縮,呼吸紊亂,就連心都開始跟著顫抖。
【嗚嗚嗚嗚嗚嗚嗚這些話,珩哥哥居然全都聽到了嗎?真的嗎?】
【太丟臉了!】
蘇惜卿一邊在心裡尖叫,一邊試圖推開陸珩。
可惜陸珩的懷抱猶如銅牆鐵壁,無論她如何拼命掙扎也掙不開。
蘇惜卿氣得張嘴,狠狠咬他一口。
陸珩巋然不動,垂眸看著臉兒紅通通的小姑娘,心裡還有些後怕。
他原以為蘇惜卿會被他嚇到,會害怕的躲著他,甚至還可能要與他和離,沒想到這些事都沒有發生。
陸珩想起蘇惜卿腦中方才浮現的那些混亂的畫面,僵直的背脊彎了下來,整張臉埋進她懷中,眷戀摩挲。
他的寶貝,真是可愛的要命。
“寶貝……”陸珩抑止不住的低笑出聲。
蘇惜卿聽見他的稱呼,耳根一紅,卻又很快氣呼呼的擰起他耳朵,嗔道:“珩哥哥放開我!從今天開始我們分房!”
陸珩卻抱著她,用一種極其溫柔像是在撒嬌般的嗓音,極為無賴地說:“卿卿生氣可以打我、罵我,也能罰我去書房睡幾天,但不能分房。”
“不行!”蘇惜卿飽滿豐盈起伏不休,近乎崩潰的捂住自己燙得像能煎蛋的小臉,“這樣我的秘密都會被珩哥哥聽光的!”
陸珩輕抿她一下,喉嚨震出一聲極低的輕笑聲:“卿卿還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什麼秘密是珩哥哥不能知道的?
可多了。
比如珩哥哥將來要是納小妾、養外室,她就要跟珩哥哥和離,還要帶著寶寶離開,跟寶寶說爹爹是個大壞蛋。
比如珩哥哥的生辰快到了,她打算親手幫珩哥哥繡一條玉帶,還有一幅自己的小像,這樣珩哥哥就能將她的小像裝在荷包中,系在玉帶上,想她時就能拿出來瞧一瞧。
還有,生辰那天,她還要──
陸珩粗礪的指腹突然摸上她甜軟的嘴唇,輕輕捏住。
他抬頭,看向她的眸光灼|熱無比,嗓音暗啞:“真的嗎?卿卿不是不喜歡,總說嘴巴酸得厲害?”
蘇惜卿耳尖一燙,氣得不停捶打他寬闊的背脊:“你看,你又在偷窺我的想法了,我不管,我要分房!”
陸珩聽著嬌妻的嬌嗔,整顆心像泡在熱水中,暖洋洋的,他忽然問:“卿卿不怕嗎?”
“怕什麼?”蘇惜卿低眸,剛好對上他深邃的眸子。
那雙漂亮的狹長鳳眸裡,正流轉著某種極濃烈的情緒。
“怕我,覺得我是妖邪。”
蘇惜卿水潤潤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盯著他的臉。
一開始她的確是害怕的,震驚的,難以接受的。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離珩哥哥或不要他。
她只是,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他居然聽得到自己在想什麼。
蘇惜卿抱住他的腦袋,悶悶道:“才不怕呢,珩哥哥也不是什麼妖邪,珩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是卿卿最愛最愛的夫君。
陸珩心頭悸動,抬頭捧住她的臉,重重吻上她的唇。
後來陸珩還是被趕去書房睡了將近半個月。
陸珩知道聽得見心音這種事太過荒誕,也太過可怕,哪怕他不捨得與蘇惜卿分開,但在她沒有鬆口之前,陸珩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死皮賴臉的纏著她不放。
他知道,哪怕小姑娘嘴裡說不會害怕,但要接受這個事實也需要時間。
後來之所以回房,還是因為蘇惜卿不習慣夜裡醒來身邊空蕩蕩的。
正如陸珩為蘇惜卿神魂顛倒,她也無比依賴他。
他們太喜歡彼此,那種難以言喻的喜歡像深刻在魂魄之中,誰也離不了誰。
得知陸珩聽得到心音這件事,並沒有讓蘇惜卿疏離他,那股黏糊勁反而越發濃烈甜蜜。
楚甯在小年前夕發動,陸珩夫婦兩人來到相府沒多久,就聽到娃娃呱呱落地時的響亮哭聲。
一名婆子出來報喜:“恭喜二公子,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有孕前三個月,蘇惜卿沒什麼胃口,雖然沒有害喜,但會幹嘔,如今近五個月,肚子已經明顯隆起。
出門時陸珩給她披了件猩猩紅羽緞斗篷,讓她整個人顯得越發嬌小,乍一看還像是個未出閣的少女。
“我聽金媽媽說頭一胎都要很久,沒想到甯寧夜裡發動,未到午時娃娃就出來了。”
蘇惜卿母親不在,陸珩擔心她胡思亂想,不止給她找了捏腳按腿的婆子,還找了個接生經驗豐富的穩婆在府裡住下,以便提醒與教導蘇惜卿生產事宜。
女大夫不好找,陸珩至今還沒尋到合適人選。
丞相夫人看完長孫,就讓奶娘抱下去餵奶,回到大廳時剛好聽見蘇惜卿的話,笑道:“頭一胎通常比較久沒錯,當初我夜裡見紅,卻疼了三天兩夜孩子才出來。”
蘇惜卿聽見丞相夫人疼了這麼久,害怕的直摸微微隆起的小肚子。
陸珩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裡捏揉,輕聲哄道:“沒事的,卿卿都有按大夫們的交待日日散步,不會痛太久的。”
蘇惜卿害怕的很,卻又忍不住追問丞相夫人更多生孩子的事。
丞相夫人憐惜她,幾乎有問必答。
蘇惜卿離開相府時,臉色白得厲害,回府馬車上,她整個人窩在陸珩懷中。
“珩哥哥我突然好怕。”
楚甯生完孩子之後就一直昏睡,直到蘇惜卿離府都還沒醒,離府前兩人去看了一眼小娃娃。
小娃娃長得皺巴巴的,臉也很紅,遠不如蘇惜卿想像中可愛。
陸珩將她抱到腿上側坐。
“我現在很重了,不能再坐珩哥哥的腿!”蘇惜卿掙扎。
“不重,輕的。”陸珩鼻端發出短促的笑聲。
他不讓蘇惜卿下去,大手輕摸她被養得有些圓潤的臉頰:“卿卿要是這麼怕,生完壯壯饞饞就不生了。”
蘇惜卿低頭,摸了摸肚子,感覺到肚子裡的兩個小寶貝動個不停,像在吵架,也像在跳舞。
這才五個月呢,怎麼就這麼皮。
她突然有點煩惱。
陸珩眉頭微皺,溫熱的大掌覆在她肚子上,沉聲喝道:“乖點,不准打架。”
蘇惜卿看著他嚴厲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嘟囔道:“珩哥哥胡說什麼,他們這麼小又這麼乖,怎麼會打架。”
陸珩表情嚴肅:“那可不一定。”
蘇惜卿覺的陸珩實在太可愛了,忍不住抬頭親了親他的臉,嗓音嬌嬌:“不生的話,珩哥哥豈不是要一直服用避子丹?不行的。”
蘇惜卿當初希望自己能懷雙生子,半個月前得知心願達成,很是開心,可今日聽完丞相夫人說的那些話,又突然膽怯起來。
“不吃避子丹,此事我詢問過陛下,陛下說有勞永逸的法子。”
陸珩見她臉色仍不好,捏起她的下顎,低頭湊過去,溫柔無比地吻了吻。
“卿卿不怕,到時我會陪著你的。”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充滿繾綣。
自蘇惜卿有孕之後,陸珩覺得自己仿佛回到苦行僧的日子,哪怕小姑娘又變得跟前世一樣大膽跟主動,他卻始終不敢動她。
五個月來就只有過兩、三次。
半個月前得知她懷的是雙生子之後,陸珩對她又更加小心翼翼了,甚至連親她都不太敢。
如今不過淺淺一個吻,便叫他難挨得很。
蘇惜卿也感覺到他的不好受,雙頰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