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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戲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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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寶非寶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8-26 15:54:52 来源:搜书1

女人給傅老爺道了賀壽詞,自個先笑出聲:“我爹逼著我背的,生怕我一說多了,會給他丟人。”她把大衣脫給個跟來的丫鬟,身上的長裙款式和沈奚相似。

都是留洋回來的,和這裡的小姐、姨太太們的審美相去甚遠。

也因此,她多看了沈奚一眼。

傅家上下都和她熟得很,人雖晚到了,可不見她有拘謹,也不把自己當成客人,反倒隨便得像是府裡的小姐。老夫人喚她坐到身旁去,被她推拒了。

“我就在圍欄邊上好了,和六妹一起。”她倚到圍欄杆旁,坐在了傅侗文正背後。

人坐下來,像才注意到沈奚:“這是?”

六小姐小聲說:“沈小姐,三哥……的人。”

辜幼薇默了會,笑說:“你好。我姓辜,辜幼薇。”

沈奚點頭,和氣地說:“你好。我姓沈,沈奚。”

“沈奚?”辜幼薇不輕不重地將她名字念了兩遍,半晌,笑一笑說:“幸會。”

這話,意味深重。

沈奚不解。

辜幼薇一隻手搭上傅侗文的椅背:“你見我,竟一句閒話都沒了嗎?”

傅侗文望著戲台,道:“這趟回來,又要留多久?”

“長長久久,” 辜幼薇柔聲問,“可以嗎?”

傅侗文避重就輕地說:“說幾句就不正經了,還是老樣子。”

“你要我正經嗎?”辜幼薇為了避諱旁人,輕聲用英文說,“那可要說好,我說真話,你也不能再騙我,”她下巴輕放到自個的手背上,聲再低了幾分,“你這人假得很,對誰掏過真的心?十幾歲這樣,二十幾歲、三十幾歲全是這樣。”

傅侗文倒像聽慣了,微笑著回:“是,我對誰都假得很。聽我說話,還不如聽戲。”

他的話是蜻蜓點水,掠過水面,不留餘地,不與糾纏。

“可我喜歡你這樣,這才是你。”她又換回國文,像有意要說給在場人聽。

傅侗文搖頭笑笑,不再說話。

一唱一和才有趣,只她唱,無他應,辜幼薇也覺無趣,靜默下來。

六小姐見辜幼薇落了下風,笑著,在辜幼薇耳邊勸:“幼薇姐,你還不曉得嗎?沒人能說過我三哥的。左右有人給你撐腰,不理他就好了。”

辜幼薇用手捋了捋短髮,低聲自嘲說:“我從沒想要辨過他。”

話中失落滿滿。

剛剛他們的對話,是中英文交雜,辜幼薇有避諱長輩的意思。

可對沈奚來說,英文不是障礙。在座的也僅有她都聽全了。

這個女人應該就是在漫長光陰中,在傅侗文的前半生裡有過份量的未婚妻。

過往從顧義仁、譚慶項口中聽到的片段都融在一處,儘是情意綿綿,還有在上海小樓裡藏著的一捆書信,也是悱惻纏綿。

她雖沒拆開那些信,但摸著厚度,能猜到每封裡都有至少十張信紙。

她在紐約也給傅侗文寄過信,那時,視他為恩人,措辭板正,也沒多的心思。

可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相伴長大的,曾郎情妾意,也曾有婚約,信中自然是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

丫鬟給在座的人添水,傅侗文、沈奚和辜幼薇的茶杯都擺在同一個茶几上。

幾縷茶煙裡,沈奚和傅侗文幾乎同時要拿茶杯。

這樣巧。

兩人四目相對,傅侗文不露聲色地撥開她的手,將茶盞互換了。他喝她的茶,偏還調轉杯口的方向,專喝到她嘴唇含過的那一塊地方……

鏘鏘鏘的鼓鑼聲裡——

傅侗文眼風掠過她,淡淡一笑。

沈奚心口一牽一牽地跳著,別過頭去。傅侗文本是想逗她高興,見這狀況,只好自嘲地笑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熱茶。

從辜幼薇出現,他早將前因後果琢磨清楚。

父子關係的緩和,和她脫不了關係,當年和辜幼薇訂婚就是兩家長輩竭力撮合。他沒反對,是想利用辜家在政府裡的關係,打寬自己救國的路。

尋常女子對他真情假意有幾分,他都能摸得透,更何況是這個昔日未婚妻。

因為訂婚目的不純,傅侗文對這個自幼相識的未婚妻始終心懷愧疚。辜幼薇的情,他無以為報,可她若不是逼著他拋家棄國,傅侗文至少能給她一個乾淨的婚姻。

她去法蘭西的前夜,他在蒔花館裡聽曲,晚了讓人收拾西廂房出來。

人還沒睡下,辜幼薇就闖了進去。她哭著抱上他,也顧不上自家名聲,恨不得在那夜、那樣的地方就都將自己交給他。傅侗文費盡力氣將她安撫了,喚譚慶項,想把她送走。

她也漸冷靜了,紅腫著雙眼,問譚慶項要了根菸。

在廂房的大床上,女孩子兩指夾了紙煙,當著譚慶項的面,對傅侗文說了幾句話:

她說傅侗文在風月場上胡鬧也就算了,反正京城裡上下,從文豪到公子,就連辜家和傅家的少爺們,全都在妓院裡有相好的女人。她愛得比傅侗文多,何談管制和要求?可沒想到傅侗文竟還私下養了個小女孩。何等齷齪,何等無齒。

傅侗文沒想到,這事會讓她知道,事後才瞭解到大哥想毀了這樁婚事,讓傅侗文沒有辜家做靠山,佯裝失言,將花煙館裡的事告訴了她。

辜幼薇也沒想到,自己用未婚妻的身份找到蒔花館,自薦枕席,都換不得傅侗文放下國內的一切,包括那個養在花煙館的小女孩。

那夜的傅侗文,徹底將她的自尊碾個粉碎。

兩人不歡而散,再沒見過。

直到今夜。

那年是光緒三十一年,沈奚到京城的第二年。

沈奚被傅侗文救下的這樁事,是燒燬婚約的最後一把火。

為何辜幼薇又要回來?

傅侗文明白是為了自己,可又怕真是為了自己。

台下爆出喝彩。

傅侗文擱下了茶盞。

“你愛看這些嗎?我從小就不喜歡。”辜幼薇手肘撐著椅背,以一種親暱的姿態挨著傅侗文的肩,和沈奚聊了起來。

台上是男人害了相思病,久病難起,女人淚濕了面上胭脂,嫁作他人婦。

台下這裡,倒是另一番天地。

沈奚和辜幼薇從紐約地鐵聊到了歐洲和美國的建築,再到黑人和白人在哪幾個州不能通婚的法律,起先是兩人在說,後來二樓的小輩們都被吸引了。活絡一點的小輩直接過來聽,長輩也是無心聽戲,把注意力都投在了她們身上。

起先,是正常討論。

後來越發不對勁,沈奚說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她便要說盧浮宮,沈奚說她學醫,她非要說歐洲才是心臟學的發源地,像是非要和沈奚比出一個上下高低來。沈奚本就不是一個喜好爭辯的人,每每都偃旗息鼓,任由她贏。

今日是傅侗文是得了特赦,才能離開院子。

與世隔絕一百多天,傅家的形勢、外頭的時局都還沒摸清楚,最好的做法是收聲,不和這個“貴客”爭論。這點道理,沈奚還是明白的。

一時輸贏無用,嘴上贏了也無用,能讓傅侗文擺脫禁錮,才好展開拳腳做事。

她低眉順眼地喝茶,如此寬慰自己。

餘光裡,她看到傅侗文在瞥自己。

戲收了場,高樓下的人歡鬧著,起鬨讓二樓的人扔錢下去。

鎳幣和銅幣丟完了,六小姐纏著傅侗文,央求他給錢。傅侗文笑而不應,對候在一旁的萬安打了個眼色。萬安跑下去,很快,端了一個紅木托盤上來,揭開紅布,上頭的袁大頭堆成了小山頭。幾個小姐驚得輕輕吸氣。

“真是胡鬧,”老夫人笑著埋怨,“這樣的賞銀扔下去,砸到人可了不得。”

“父親過壽,總要討個綵頭。萬安,去喊人避開。”

“是。”

萬安探身去,大喊著,要丟袁大頭了,莫要砸傷了誰。

台下親眷和戲子們都驚喜著,互相推搡著,將場子讓出來,紛紛仰頭看向二樓。

傅侗文抓了一把袁大頭,盡數灑到樓下,大把的銀幣,在月光和燈光裡,閃著炫目的光,冰雹似地砸到了戲台上。

一時噼啪作響,像有人點了一串炮仗,過年般的熱鬧。

底下的人大笑著,又喊著討賞。

這回六小姐也放開了,帶領一幫姐妹,學著傅侗文,一把把抓了銀元撒下去。一樓喝彩不斷,二樓的小姐和小少爺們也笑聲不停。

幾個姨娘和夫人見孩子玩得盡興了,自然高興。

“還是三弟會耍派頭,明日傳出去,父親面上又要添光了。”傅二爺笑著對老夫人說。

“是啊,”二少奶奶也幫著說,“眼看要年關了,戲班子要去各個府上的,傳起話來快得很。”

“侗文啊,從未給你丟過人。”老夫人也在一旁說。

幾個姨娘喜好這個三少爺,全在附和著。

燈火齊明,喜樂喧天,一家合歡。

到這氛圍上,連傅大爺也不得不跟著家裡人,為傅侗文說了好話。

傅老爺雖不表態,但也是心境大好,他看一眼傅侗文:“今夜是有了正經樣子,要是能看懂做父親的苦心,娶了幼薇,才是真在孝順我。”

傅侗文離得遠,兩手抄在長褲袋裡,倚在柱子上,在看樓下的熱鬧。

因四個月的囚禁和久病,臉比過去更顯瘦削了。

二樓上掛著的幾個大紅燈籠,被風吹得打轉,一個個福字時隱時現。他的眼在燈籠的光火裡也時亮時暗,亮時是月下湖面,水光瀲灩,暗時又是深山落雨,山色空濛。

回去時,傅老爺吩咐傅侗文送辜幼薇。

萬安則護送沈奚回了院子,既擔心她心裡不舒服,又不曉得怎樣勸,一路支支吾吾地從月亮說到當下時局,想學傅侗文憂國憂民的樣子,可沒說兩句沒了詞,更是尷尬。

“我去書房,你去睡吧。”她到了上房門前,不想進去。

心裡堵得慌。

“這麼晚,沈小姐去書房做什麼?”

她苦笑:“你一路都變著法子哄我高興,又是在做什麼?”

“我曉得你不高興……只是不曉得,去書房能有什麼用。”

沈奚將棉布簾子掀開,笑說:“去找兩本書,看看就寬心了。”

“也對,”萬安當了真,“那您去多看幾本,消消氣。”

沈奚進了書房,卻笑不出了。

今晚種種,她看得出,辜幼薇回來是為了和傅侗文舊情復燃。女孩子表現的十分積極,傅家長輩也有意促成……她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書,偎到窗邊的榻上。

這屋裡不比臥房的地火,只有兩個取暖的炭爐在燒著,沈奚怕冷,把能蓋在身上的東西都壓在了腿上。牆角有個及頂高的西式落地鐘,在為她無限放大著分秒的流逝。

她低頭看一會書,靜不下心,於是把書墊在了頭下,心裡頭賭氣著想,今晚就睡這裡好了。坐轎車都送了半小時,是要送出北京城嗎?

風霰蕭蕭打窗紙,更添心煩。

有冷風拂面,棉布簾子落下的動靜。

回來了?

沈奚強忍著,不睜眼,想聽他先說話。

可偏沒有人對她開口,人佯裝閉眼久了,總會因為心虛,眼皮打顫。過了會,她熬不過傅侗文,睜眼去找他。

恰看到他笑吟吟地靠著書架,回瞅著自己,也像等了許久。

沈奚撐著手臂,坐直了,理自己的頭髮:“不小心睡著了。”

“下回要睡這裡,先吩咐下去,讓人多燒幾個炭盆。”他笑,拎著一本書到臥榻邊上,也不脫鞋,斜斜著倚到她肩上。

還生著氣呢……

沈奚埋怨地瞅了他一眼,挪著身子,避著他。

可他有時無賴起來,會忘了他的年紀和身份,像個十幾歲的紈袴少年郎,比如眼前的他就是這樣,也不管她如何躲,偏賴定了她的肩。活生生地靠著、倚著,直到將她逼到牆角,終於得償所願地倚到她身上:“冤枉得很,送人出去汽車就壞了,等她家人接,吹了不少得風,頭很疼。”停了好一會,沒了下文。

睡著了?頭疼?要不要喝點驅寒的東西?

憂心才起,又聽他笑著問:“央央你說,頭這樣疼,卻見不到你一個好臉色。我是不是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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