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貴族 第31章

“我不習慣。”

宋哲突然開口，楊薇頓住步子，回頭看著他，就看他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神色平靜，仿佛是失了魂一樣，重複道：“我不習慣。”

楊薇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他們兩隔著人來人往，她就聽他一句一句開口：“我不習慣你不在。”

“我不習慣你不對我好。”

“我不習慣你離開我。”

“我不習慣你對別人比對我好。”

“我不習慣你喜歡其他人。”

“我不習慣你同其他人笑。”

“我不習慣你做事，”他盯著她，仿佛在看一個罪人，聲音裡有了哽咽，“一點都不在意我。”

“你不再考慮我想什麼了，也不怕我生氣，也不在乎我難過。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不習慣。”

楊薇沒說話，她看著這樣的宋哲，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猛地拉扯了一下。

有那麼輕微的痛楚，讓她幾乎心軟去想回應他一句，對不起。

可她對不起他什麼呢？

“我不欠你。”她開口，聲音平靜，認認真真：“宋哲，我對你好不是應該的，所以你必須習慣。”

宋哲顫抖著唇，他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

就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讓楊薇驟然心疼，她覺得他像極了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他被人給了這世界最美好的東西，沒有人告訴過他要怎麼珍惜，怎麼愛護，有一天他摔碎了，他就只會拼命說著，我不喜歡，我不習慣。

可他卻不知道怎麼挽留，也不知道怎麼把那些碎片收集起來，一片一片粘合。

太可悲了。

楊薇想著，可悲得她想告訴他，想教會他。可是這樣的自己，比起這個摔了糖果的孩子，更加可悲。

於是她選擇了什麼都沒說，她轉過身，一瘸一拐往外走去。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冷靜下來後，剛才的腳就疼了起來。

宋哲叫住她：“你別動了。”

楊薇回頭看他，宋哲走到她面前來，拽著她就往旁邊坐下，楊薇叫出聲來：“喂你放開我！你做什麼！”

宋哲不說話，他把她按在位置上，一把搶走了她手裡的手機，隨後道：“在這裡等我。”

“喂！宋哲！”

他小跑著離開，楊薇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心裡又急又煩。她乾脆脫了鞋，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她碰了碰腫起來的地方，似乎是真的崴到了。

她正愁眉苦臉看著，就發現宋哲推著輪椅跑了過來。

楊薇愣了愣，隨後聽宋哲道：“行了，坐上來。”

“你哪兒來的？”

楊薇有些奇怪。

“機場租的。”

“你怎麼知道機場能租這個？”

“猜的。”

宋哲抬手去拉她：“行了，趕緊坐上來。”

楊薇還來不及拒絕，就被他幾乎是整個人架著坐在了輪椅上。他把手機交到楊薇手裡，轉身推著楊薇去停車場。

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把車在停車場隨便一停就上來了。

“這個輪椅怎麼辦？”

楊薇覺得他不會是老老實實回來還輪椅的人。宋哲下意識就想開口“給了押金”，然而在看到楊薇皺眉的時候，他把這話咽了下去。

他沒發現，這是他頭一次對人妥協，願意為了一個人，去改變自己的行為。

他淡道：“我讓高林送回來。”

“嗯？”楊薇有些詫異，“你不是打算直接扔了？”

他的確是這麼打算的，然而看著楊薇的表情，他感覺十分不爽，於是皺眉道：“你就這麼想我？”

“宋哲，”楊薇忍不住笑了，“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原來你也不是這麼沒公德心啊。”

宋哲不敢說話了。

他一言不發推著楊薇上了車，屈尊降貴把輪椅放在後車廂，楊薇打量著宋哲黑著臉的樣子，宋哲終於有些忍不住：“你這什麼眼神？”

“宋哲，”楊薇聲音溫和，“我發現，其實如果和你當朋友，還挺好的。”

如果不喜歡他。

如果不去貪慕他的溫柔，渴望他的關係，祈求他心裡的在意與她一樣。

如果不喜歡，不在意，那就挺好的。

察覺這一瞬間，楊薇感覺心裡有什麼輕輕鬆開，慢慢放下。

她微笑著注視著宋哲，宋哲感覺有那麼幾分不自在，耳朵薄紅。

“我什麼時候不好了？”

“以前不好。”楊薇轉過頭去，神色平淡，她看著從停車場出來，驟然廣闊的天地。

——喜歡這個人的時候，想要太多，就覺得不好了。

然而這樣的內心宋哲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聽見這句不好，頓時像炸了毛的刺蝟，冷笑出聲：“那是你瞎。”

楊薇輕笑，她放下車窗，風輕輕吹過來，她看著外面的世界，神色溫柔。

宋哲被她這樣放鬆的情緒所感染，也不想再提不高興的事情，便只是道：“你現在過得好像挺好。”

“是啊，”楊薇溫和道，“做了許多過去沒做過的事情，感覺內心放鬆了很多。比如說今天吧，要放以前我肯定不敢做。”

“你以前就不會做！”宋哲不高興道，“你以前就不會幹這麼蠢的事兒，就算喜歡周文你也覺得丟臉。別人問你喜歡什麼，你絕對回答愛因斯坦。”

“我就奇怪了，”宋哲語調裡帶了笑意，“物理是你最差的，你還喜歡愛因斯坦？”

“我是挺喜歡他的呀。”

“喜歡他什麼？”

“喜歡只要和別人說喜歡他，別人就會覺得我可牛逼這件事。”

楊薇說完這話，宋哲其實很想笑，然而他又生生忍耐，只是瞧了她一眼，嗤笑道：“就這出息。”

“宋哲，你不明白，”楊薇抱著應援牌，歎了口氣，“你天生不需要做什麼，人家都會覺得宋哲牛逼。你可以成績不好，可以自由喜歡任何東西，反正你只要往檯子上一站，你永遠都是最耀眼、最閃亮那個。”

“可我不一樣，”楊薇認真看了他一眼，“我沒你那份從小培養的氣度和底子，我要用後面的時間，去追上別人前十幾年。可我一時半會兒追不上啊，那我只能穿套好衣服，讓自己看上去像模像樣一樣。在這個圈子裡，顯得不要那麼格格不入。”

“愛因斯坦是我的衣服，成績是我的衣服，大提琴是我的衣服……”

“那我呢？”

宋哲突然開口，楊薇愣了愣。

她突然聽見旁邊這個人特別認真問她：“喜歡我這件事，也是你在這個圈子活下去的一件衣服？”

楊薇沒說話，她看見他停下車來，他坐在車裡，兩人沉默了好久，他才猶豫著，慢慢開口。

“楊薇，其實我這話也不是我認錯了……”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覺得說我離不開你……”

“你不要多想，”宋哲無意識變換著動作，似乎在舒緩自己的緊張，“我不是在威脅你，也不是在騷擾你。”

“我就是想問問你，你要怎麼樣，”他說得極其艱難，“才會回到宋家來？”

說完這句，他似乎將最難堪的話說了出來，後續就流暢了很多，他不敢看她，就隨意道：“比如說你需要我給你多少股份，或者說有什麼條件。你是不是覺得當全職太太有點屈才？要不把大米娛樂給你，你喜歡做主播對吧？其實也不是可以商量……”

“不是。”

楊薇突然開口，宋哲被這話打斷，他轉頭看她，就聽她笑著道：“我做過很多假的事，阿哲。”

“我的優雅是假的，我喜歡的東西是假的，甚至於我喜歡的顏色、我說話的語氣，可能都是假的。”

“可是在宋家，我唯一做過的、沒有任何虛假、沒有任何雜質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些眼酸。

其實這話她從來沒說過。

她從來沒堂堂正正，當著他的面，同他說過這句話。

可這一刻，她其實已經失去年少那份心動、忐忑、乃至把這件事當做自己最大的秘密，或者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的心情。

她帶著笑意，含著眼淚，鄭重開口：“我曾經喜歡你。”

“這是我在宋家，做得最真的事情。”

宋哲愣在原地，他呆呆看著楊薇。

因為這件事太真太單純，以至於當它失去時，此時此刻他擁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

金錢、名譽、地位，都無法讓這份曾經，變成現在。

真心只能用真心來換，如此珍貴的心意，也只能用同等的心意來對待。

我曾經喜歡你。

——那個在月光下沖我揚眉一笑，意氣風發的少年宋哲。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最錯誤的決定，可這的確是我今生，能給予他人的所有溫柔。

當它被火焰肆無忌憚耗損殆盡，也就走到了盡頭。

贈你以畢生溫柔，並非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