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毅蹙眉。
他不知道,從小受到的格鬥訓練,讓少年一直期望像個真正的男人打一場。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卻被邢毅扼殺掉。就像鼓足力氣的一拳,卻打在棉花上。
少年正是叛逆心極重的時期,雖然知道邢毅幫了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該挑釁,可語氣還是不太好。
少女抓著少年手臂:「你還不道謝!謝謝你啊,救了我們!你這樣回去我告訴你媽!」
聽她提到母親,少年才略微有些尷尬,不情不願的對邢毅道:「謝謝你。」說完,還情不自禁惋惜的捏了捏拳頭。
「想打架?」邢毅見他神色,忽然奇異的問出了口。
「嗯!」少年雙眼一亮,目光掃過邢毅精壯的上身,「你身手很好?」
邢毅看到他明亮的眸色,心情忽然愉悅起來。
「打吧。」
麒麟教訓完膽敢惹叉妹的男人後,回頭卻沒看到邢毅和孟遙的身影。
他頓時有些不安。邢毅不該記得孟遙啊!為什麼兩人一起消失了?
他摸出手機。
響了幾聲才接起。邢毅聲音依然沉靜。
「有事?」
麒麟儘量平靜道:「大哥,你在哪兒?剛才那孩子呢?」
「我們在停車場。」說完邢毅就掛了電話。
麒麟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冒出個「我們」
等他和叉妹趕到酒吧外空曠的停車場時,目瞪口呆。
簡慕安的大女兒站在邊上,一臉激動握著拳頭在喊:「阿遙加油!」
孟遙仰面躺在地上,月色下鼻青臉腫得很醒目,努力掙紮著想起來卻又跌回地上。
邢毅就站在他面前,高臨下冷著臉看著他:「怎麼?就不行了?」
孟遙卻笑了,笑聲有少年人的清脆。
「叔叔,你很厲害。跟我爸一樣厲害!我服了!」
邢毅聞言,嘴角竟然緩緩彎起。長臂一伸,孟遙單手搭上,借力一鼓作氣,重新站了起來。
麒麟默默看著這和諧無比的兩人。身旁的叉妹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你死定了。」
當晚將孟遙和簡曼曼二人送進酒店後,麒麟先是趁邢毅不在偷偷勸孟遙:「你不會再找他打架了吧?他很忙的,也沒時間陪你打。」
孟遙挑眉:「我才不關心他是誰。我們已經約好了下次的時間。」
「……」麒麟臉色一沉,「你再偷跑出來,我告訴你爸媽。」
「誰偷跑了?」孟遙鄙視的看他一眼,「我媽趕我出來歷練生活。」
「……」
麒麟轉頭又去找邢毅:「那孩子是我朋友的兒子,你別把他打傷了。」
「我有分寸。」邢毅洗了澡,精神清爽,心情似乎也不錯,「我也不關心他是誰的兒子。」
「你怎麼跟一個孩子耗上了?你想打我陪你打。」
「不。」邢毅想起什麼,忽然笑了,「你沒他狠。」
麒麟勸說未果,只能自保。索性在第二天,帶叉妹去星際旅遊度假了。佯裝自己與此事毫無關係。並且看到大哥多年來難得再次心情愉悅,他有點私心不想管了。
十天後。
兩架金黑相間的獵豹,一前一後飛入如夢似幻的碎石帶。如兩道離弦的箭,高速交錯爭奪著領先位置。
前方的獵豹明顯佔了上風,一個急停之後,還能暫作停頓等候後方的獵豹。那樣子就像他根本輕而易舉控制全局,只是陪著耐性,逗著後方獵豹展開廝殺。
終於,一束激烈激光,輕巧的擊中後方獵豹機腹。按照慣例,這樣的損傷,已經算墜機了。
通訊頻道中,傳來少年憋屈氣餒的聲音:「靠!又輸了!」
另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進步不少。」
少年得了他一句誇獎,頓時高興起來。低頭看了看獵豹中的雷達,笑道:「老大,這裡離我家很近。媽做的紅燒肉很好吃。咱們去給他們一個驚喜!」
「好。」
兩架戰機同時降落在地面。這個地方,只有一家住戶。
雖然沒有刻意查證少年身份。但基於之前的一些事實,結合現在所在位置,邢毅已經十分確定少年的身份。
不過他和他成為朋友,與他是誰的兒子,沒有關係。
兩人一前一後,都不多話,坐上機場警衛的車,駛向元帥府邸。
正是傍晚時分,偌大的孟宅,今天沒有其他人。女兒去老師那裡學琴還沒回來;好動的兒子出外歷練幾天樂不思蜀。
蘇彌躺在孟熙琮懷裡,想起身卻又被拉了回去。
「放手!我餓了。」
孟熙琮卻低笑:「我還沒吃飽。」又開始一點點吃她的手指。
蘇彌惱羞成怒,索性佔據主動,撲向了他……
電話不合時宜的響了。
傳來警衛的聲音:「夫人,小遙回來了,十分鐘後到家。」
緊接著,兒子乾脆的聲音響了:「老媽?爸在不在家。我今天帶了老大回來,你趕緊準備紅燒肉……」
電話掛掉,孟熙琮低罵一聲,鬆開蘇彌。蘇彌暗笑著穿好衣服逃離魔爪。
這幾天兒子在外歷練,雖然派人暗中保護,但並無異樣傳來。兒子跟父親一樣不喜歡廢話,電話都很少打,每天只是一個短訊傳來。
今天是:「媽,我很好。」
明天是:「媽,我今天跟人打了一架。那人很牛。」
然後是:「媽,那人開飛機技術也很好。他現在是我老大。」
……
能讓孟遙叫「老大」的會是誰?蘇彌覺得很有意思。她知道兒子酷似父親,生性喜歡挑戰。可身份和年齡擺在那裡,除了父親與他格鬥毫不留情,其他人幾乎不會跟他來真的。可父親很忙,怎麼會有時間每天陪他打。
這次遇到這麼投緣的人,一定也不是俗人。
十分鐘後,蘇彌將肉醃好,又打電話吩咐廚子做好幾個菜送過來。這才站到家門口等待。
孟熙琮則去洗澡。他不像蘇彌有點激動,淡淡的只說等兒子回來,要好好問問他這幾天的經歷。
越野車平穩停在家門口。孟遙矯健的跳下車,對身後高大的男人道:「老大,這是我媽。媽,這是我老大。對了,老大,你叫什麼?」
蘇彌看著眼前的男人,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爬上心頭。
他換了樣貌,幾年來兩人也見過好幾次。他禮貌而冷漠;她佯裝鎮定。可他竟然是兒子口中極為推崇的老大?
一瞬間,她渀佛被拉到十年前。她被他扣在懷裡激烈的吻著……還有他抱著孩子,目光溫柔,笑容親和。
「進來吧。」身後忽然響起低沉的聲音,是丈夫神色如常的對他道,一隻手,卻從身後牽住她的。
她心中大定,捏了捏他的手,抬頭微笑:「指揮官,歡迎。」
邢毅平平看他們一眼,目光停在孟熙琮身上。
「元帥,夫人,打擾了。」
孟遙略微吃驚的看著邢毅:「我猜想你是軍人,原來你是大名鼎鼎的指揮官邢毅!難怪這麼厲害。」
邢毅聞言朝他微笑:「重要嗎?」
孟遙朗聲大笑:「是,不重要。」然後竟大刺刺將邢毅手臂一勾,就往屋裡帶。
兩人經過蘇彌身旁時,邢毅不著痕跡的看了蘇彌一眼。
雖然只見過幾次,但他一直對她印象很好。他見過不少聯盟高官政要。他們的夫人大多是大名鼎鼎的美女淑女。可讓他看得最舒服的,就是元帥夫人。他覺得元帥的眼光比其他人高。
擦身而過時,他聞到蘇彌身上清清的香味。這香味他很熟悉,他與元帥也有過幾次模擬交手。當元帥的高能晶體需石能量綻放時,便是這種香氣。
大概夫人身上,也有元帥的晶體能量。
真是完美,完美女人。
他忽然想起前些天在酒吧一夜情的女人;也想起自己對麒麟描述的理想伴侶的樣子。想不到元帥夫人竟很是符合他的理想。
他心中失笑。難道機械人的品味都相同?
一進屋,蘇彌就躲進廚房忙碌。兩大一小三個男人矗在廳。
孟熙琮和邢毅之間從來公事公辦乾淨利落,不需要太多言語表達忠誠和信賴。可今天有孟遙在,氣氛明顯不同。
孟遙興致勃勃的問:「爸,你和我老大誰身手更好?」
孟熙琮和邢毅對視一眼,都笑了。邢毅道:「我自認稍遜一籌。」
孟遙又拉著邢毅:「老大,你說咱倆聯手,能不能打贏我爸?」
邢毅還在思考,孟熙琮已經冷笑一聲:「如果邢毅放手一搏,還能與我不相上下。加上你?必輸無疑!」
孟遙大怒,直接縱身撲到沙發上老爸懷裡。孟熙琮反手就是一扣,毫不留情的將他面朝下壓在沙發上。
「還皮?」孟熙琮聲音中有笑意。
孟遙的臉被壓得變形,卻還是掙紮著朝孟熙琮做了個鬼臉。孟熙琮失笑出聲,手勁一鬆,孟遙立刻打挺跳起來,生龍活虎的坐到邢毅身旁。
「還是老大好。」孟遙頭往邢毅身上一靠。
邢毅拍拍他的肩膀:「你是該打。」
蘇彌將菜端出來的,便看到三人臉上都有笑容。這詭異場景多少令她有些發愣。
吃飯時,氣氛冷清許多。
孟遙離家多日,看到美食簡直如狼似虎,一聲不吭掃了兩大碗飯。蘇彌不吭聲,孟熙琮和邢毅都不是話多的人。一頓飯吃下來,竟然十句話都沒有說到。
眼看天色已晚,邢毅站起來:「元帥,夫人,我今天先告辭了。」
孟遙不依:「別啊,明天早上我帶你去海邊看日出!」
孟熙琮和蘇彌都沒做聲,邢毅對孟遙微笑:「以後還有機會。」
孟遙急了,看著蘇彌:「媽,前幾天我給你打電話,說帶老大回來。你不是說一定要留老大住幾天嗎?今天怎麼這麼冷淡!」
蘇彌心中一驚——連孩子都看出來了。
孟熙琮忽然道:「住下吧。」
他發話,邢毅沒有任何意見:「是。」
是夜。
蘇彌披著睡衣走回臥室,臉色有點木。孟熙琮見狀將她抱起摟進懷裡。
「遙遙睡了?」
「嗯。」她使勁往他懷裡鑽了鑽,「他帶……邢毅去海邊,夜釣了幾個小時,現在已經累極了。連澡都沒洗。梵兒回來都沒看到哥哥。」
孟熙琮微笑:」他這麼頑皮,一定是像你。」
「怎麼會像我?」蘇彌感到不可思議,「我是頑皮的人嗎我?無法無天倒是像你。」
孟熙琮笑而不語。
蘇彌面有憂色:「邢毅他……」
孟熙琮淡道:「他現在已經沒有威脅。」
蘇彌搖頭:「不,我是覺得他現在失去記憶,一個人孤孤單單,倒也蠻可憐的。」雖然開始幾年,她覺得這個人可恨極了。可十年過去了,那份心境早就淡了。現在她看到的只是丈夫的忠誠下屬,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孟熙琮卻蹙眉,將她的臉扳過來對準自己:「不許想他。」
凌晨三點。
孟熙琮睜開雙眼。
身旁的愛人睡得很沉穩,他盯著她的睡顏看了幾秒鐘,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起身下床。
邢毅就安排在一間臥裡。孟熙琮啟動能量場,將腳步和氣息放到幾近全無,輕輕推開臥的門。
邢毅高大的身軀平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口。如果此時是別人進來,警惕性很高的邢毅立刻會驚醒。可孟熙琮身手極好,更是將強大能量場放得極為溫和,是以令邢毅睡得更沉。
孟熙琮走到床旁,低頭看著他。
昔日對立的種族、敵人;今日最忠誠得力的部下。
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清清淡淡的像是給他臉上蒙上一層薄紗。他濃黑的眉卻微蹙在一起,似乎在做什麼極為壓抑痛苦的夢。
孟熙琮心念微動,伸手輕輕搭上他的指尖,能量場便細細密密探入了他的軀體。
這一晚,邢毅的夢境比這十年來任何一天,都要清晰。
都要痛苦。
曾經的夢境,只是幻境。只是有個一個男人的聲音,模模糊糊在他腦子裡說著什麼;他卻根本聽不清;又或者是一些一閃而過的畫面,那些畫面似乎是欣喜的、衝動的、痛苦的、決絕的。可根本看不清。只有他在第二天醒來時,一頭汗水。
可這一晚,他做了個清清楚楚的夢。
他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雙眼,無所不在的一雙眼。
他看到了一幢華麗的房子前,一個陌生的人類男人,竟然放肆的穿著他的指揮官軍服,英俊筆挺的站在水聲淅瀝的景緻前。
邢毅心中疑惑,這時卻看到那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不知為何,夢中的邢毅,突然心中一痛。
是真的痛。可機械人怎麼會痛呢?
那雙眼,又看著那個男人。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邢毅看到一個女人,穿著一條火紅的長裙,正緩緩朝男人走來。
女人的容貌很模糊。他看到那男人伸出長臂摟住那女人的腰,一低頭,深深的溫柔的吻了上去。
那個女人,像一朵花,綻開在男人的懷抱裡。他們緊緊相擁,就像一對最痴情的愛人,就像永遠也不會分離。
邢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見這對男女。可那些畫面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就像有人用刀,一筆一劃刻在他心上。
恍惚間,他低頭。
卻看到自己竟然就站在那池水邊。水面上映著他的金屬頭顱和身軀。在水波中有黯淡的光澤。
硅晶片構成的紅色雙眼下,兩道淚痕不知何時淌下。
機械人,怎麼會有淚?
他恍恍惚惚的想,原來那是千百年來,我唯一愛過的,唯一遺忘的。
可那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呢?
第二天邢毅醒來時,臉色格外的差。被孟遙拉著看了日出,吃過早飯,終於告辭。
而孟熙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卻只是摟緊身旁心愛的女人。
邢毅回到住所時,邢麒麟已經等了很久。
他還帶了個女孩來,真的像邢毅的要求——清秀好看、身材嬌小、膚色白皙、眼睛挺大挺亮。
邢麒麟沒待多久就告辭了。這晚邢毅將女人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才昏昏睡去。竟然到了傍晚才醒來。
女人有些戰戰兢兢的坐在床上,不知該幹什麼。邢毅擺擺手,告訴她隨意活動。然後他點了根菸,有些模模糊糊的想。
這些女人身上,總是少了什麼。
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