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琛趕回東鄉鎮的那日正好趕上北庭大雪。他手提一盞兔兒燈,披著厚重的大麾站在雪地之中,仿佛一根青蔥綠竹拔地而起,眉眼之中清冽又難掩鋒利之色。大雪落滿了他的肩頭和眼睫,他站在庭院之中看著抓著一隻灰撲撲小孩兒橫眉冷對的葉嘉,緩緩地張開了雙臂。
葉嘉愣了一下,手裡抓著的小孩兒像一隻掙脫了貓爪的老鼠呲溜地跑沒影兒。她沒有主意,不知不覺地邁步向周憬琛走了過去。
周憬琛到底沒有舍得她走這麽遠,葉嘉的肚子已經七個月了。她本就消薄的身形讓只是正常的孕肚顯得異常碩大。葉嘉才走一步,周憬琛便已經疾步走到她近前將人抱在了懷中。
溫暖的氣息包圍了葉嘉的周身,周憬琛將大麾打開,整個罩在葉嘉的身上。
他微微勾下身子將臉埋在葉嘉的頸側,呼吸著她身上非常淺淡的梨花香。濃密的眼睫微微一顫,上面落下的冰雪粒子便撲簌簌地抖落下來。許久,他才開口輕聲地指責了一句:“……真狠心啊嘉娘,每回寫信對自己的近況都隻字不提。”
葉嘉的心跳有些快,半年未見,周憬琛的相貌被歲月雕琢得越發的出眾。若說往日的周憬琛是翩翩君子,文雅如玉。如今卻仿佛注入了靈魂的美人燈,隻一眼就能銷魂蝕骨。
“……我沒出什麽事能寫什麽?”
“沒出事便不能寫了?”周憬琛皺著眉頭,有些不滿的樣子。
葉嘉無聲地注視著他,四目相對,周憬琛的眼神深沉得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撓了撓臉頰,臉有些燒。以前也沒發現這人的眼神這麽欲啊。這是多少年沒吃肉了,怎麽看到她跟狗看到骨頭似的。伸手捏住他下巴一把推開他湊得很近的臉,葉嘉穩了穩心神,義正詞嚴的警告他:“一孕傻三年,我近半年來腦子不好使,你不知道?能記得給你寫信已經絞盡腦汁,你的要求不要太高。”
周憬琛:“……”
果然葉嘉就是上天賜給他的報應,報復他上輩子不解風情。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默默握住葉嘉全是黑灰的爪子:“……行了行了,別抹了。你這一手的鍋灰除了用香胰子刷洗乾淨,在我臉上是蹭不乾淨的。”
葉嘉沒忍住笑彎了眼睛,剛才抓手往火盆裡掏紅薯的小崽子摸了一手的黑灰:“怎麽忽然回來了?”
“怕你把我忘了。”
周憬琛握著葉嘉的手,冰天雪地裡她的手暖烘烘的,叫他放了心。兩人此時站在庭院的下方,地上已經堆滿了積雪。即便過個把時辰就會有人來清理,還是容易堆積。怕她腳下不穩滑到,周憬琛小心翼翼地扶著人往台階上走,“你這榆木疙瘩長著一顆石頭心,日子長了不捂冷得快。”
“你別血口噴人啊,我最是重情重義。”這話葉嘉聽著就不高興,什麽叫她長了一顆石頭心?她明明最是體貼不過的,“安西都護府的事情解決了?嶺南軍打退了?”
“嗯。”白皙的手指染成了黑色周憬琛也沒有半分在意,仿佛潔癖入骨的人不是他一般:“柳沅接替了我鎮守在嘉峪關,經過半年的戰火,士兵們也頗為疲憊。寒冬結束之前,暫時休養生息。非特殊情況,應該能親眼看到咱們孩子出生。”
“應該年底,或者來年開春會……”葉嘉點點頭,正準備說話。一隻腳上了台階時不小心踢到台階的邊沿,腳沒站穩地差點直接跪下去。
周憬琛眼疾手快一把將人給扶住,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人硬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他整個環住葉嘉,雙臂死死護住了人臉色都變了。葉嘉懷孕至今就沒出現過這麽烏龍的情況,結果周憬琛一回來就來了個驚喜。她也嚇得不輕,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才發現自己的手臂方才死死環住他的脖子。
周憬琛的臉一瞬間煞白,冷汗一瞬間就冒出來。
葉嘉有些尷尬,她素來走路很穩的,也從未有過腳趾頭踹到台階邊緣的情況。當下有些尷尬,也有些後怕。抱著周憬琛的脖子就籲出一口氣:“可嚇死我了。”
“你嚇死我了才是。”周憬琛才會來就收到這麽大一份禮,“罷了,我抱著走吧。”
說完,不管葉嘉如何,彎腰打橫將人抱起往屋裡走去。
屋子裡如今多了幾個伺候的,葉嘉原先不喜歡用奴婢,但形勢所迫也改了這個習慣。家中庶務越來越多,她的身體越來越重以後,很多事情她自己力不從心。不想從外面買奴仆,便調用了一部分吳家和楊家的奴婢過來府中伺候。
如今她的主屋除了小梨和環佩,還有兩個上年紀懂人事的媽媽,兩個端茶遞水的粗實丫鬟。為了接生方便,她還特意早早安排了接生婆住進來。
出了環佩和小梨,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周憬琛。冷不丁瞧見人,一瞬間驚為天人,下巴都要掉地上。顯然她們如何都沒料到素未謀面的男主子會是這樣一副出眾少見的容貌。尤其兩個年輕的婢女在一個照面時,硬生生鬧了個面紅耳赤。
葉嘉沒忍住瞥了一眼周憬琛,那隻黑灰的手往他的額頭上一抹。
周憬琛:“……”
沈家的主屋是鋪設了地龍的。冬日裡一燒地龍,暖和的能仿佛在二月陽春。進了屋子一股熱浪撲在臉上,外衣便不用穿得太厚。葉嘉月份大了以後體熱很高,外頭穿得厚實,其實裡頭就穿兩間單衣。進來後就熱起來,她拍了拍周憬琛的胳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