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對這次試鏡相當看重, 從他一開始就直接讓容栩去化妝、換戲服, 就可以看出來。
很多劇組的試鏡都只是單純地讓演員演一段戲,不需要換戲服,也不需要化妝,大致地看看感覺就可以了。當然, 之前容栩去試鏡《逐鹿》和 《黑色雲層》的時候,也都換了妝,但萬俟遙和凌霄的造型可沒有朱墨琅這麼繁瑣。
太子蟒袍, 三重錦衣, 珠寶點綴,華美非凡。
和秦呈的飛魚服對比,容栩的這身衣服簡直是奢華到了極點。劉老是越看越滿意,老人家嘴上不說, 但眼尾都笑出了皺紋,難掩自己的高興。
由副導演帶路,容栩進了不遠處的一個房間。原本這裡是導演的私人休息室, 但劉老拍戲時根本閒不下來, 一點都不想休息, 於是在換演員事件後, 劇組就直接把這裡改裝成了試鏡室。
劉老、編劇、製片人、幾位副導演……還有秦呈, 全部坐在試鏡室裡。寬敞的房間裡, 容栩穿著金絲蟒袍抬步進入,先是有禮貌地介紹自己、打了一聲招呼,接著便準備試鏡了。
大家都是有經驗的人, 不需要多說,直接試鏡就好。
或許是為了避嫌,舉賢不避親這點沒錯,但秦呈作為容栩的推薦人,出現在這裡已經不是很妥當。於是他此刻換下了戲服,甚至還戴了一副墨鏡,擋住神色,坐在劉老的身邊。
容栩看不出他的神情,但卻隱隱覺得,男人的視線正凝視在自己身上。
這小小的房間裡,只在房間中間放了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都是雕花鏤空的八仙桌椅。桌子上放著一盞簡素普通的白瓷茶杯,是個空杯子,安安靜靜地擺在靠近椅子的地方。如此便是《妝花羅》劇組的試鏡道具了。
朱墨琅的第一次出場,是在皇帝的寢宮,他作為一個孝順的太子,親自侍奉父親喝藥,恭敬謙卑。那時候是孔朝剛從外地做完任務回京,原本進宮想向皇帝稟報事務,誰料皇帝病重久睡,太子體貼孔朝久等,便讓他先行回去。
皇帝醒來後,得知兒子的孝心,特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道:「錦衣衛早晚也是琅兒的,只此一次,下番不必避嫌。」
於是,朱墨琅的第二次出場,已然是電影劇情的一年後,他直接出現在了孔朝的府邸,與他見面。
而今天,容栩要試鏡的片段就是朱墨琅的第二次出場。
之前其他試鏡演員試的都是這段戲,秦呈沒與他們對戲,所以為了公平起見,秦呈自然也沒和容栩對戲。這場戲是容栩一個人演繹,可事實上卻是雙人戲。
容栩邁步走到椅子旁,笑著對劉老說道:「我準備好了。」
劉老點點頭:「那就開始吧。」
容栩低下頭,抬首拿起了那盞茶杯。眾人都十分平津地看著他的動作,只見他左手端著茶托,右手抬起三指,輕輕地夾起茶蓋,動作輕柔地刮弄著這白瓷茶杯。他的動作極緩,慢條斯理地做著這一切,然而從始至終——他一直站著,沒有坐下。
看著這一幕,劉老慢慢坐直了身體,秦呈則勾起唇角。
接下來,應該是孔朝回到家中,聽下人說有貴客來了,他快速地進入屋內,卻沒想到,見到的人居然會是太子。
好像聽到了一道開門聲,容栩拂茶沫的動作倏地停住。他抬起頭,看向前方。清澈溫和的眸子裡含著淡淡的笑意,他將茶杯擱下,視線垂著看著地面,淡笑道:「孔指揮使不必多禮,今日貿然前來,是本宮失禮了。」
說完這話後,容栩微微頓住,好像正在聽別人說話。他的視線也慢慢上抬,似乎他正在凝視的那個人已經站了起來。
聽了一會兒對方的回答後,容栩微笑:「既有難處……不如與本宮說解一番?」
容栩的聲音低緩柔和,如同一陣春風,拂湖而過,蕩起漣漪,讓人忍不住地新生好感。
製片人和編劇看著試鏡室中央的少年,忍不住地相視一眼,齊齊點頭。就外表和目前的表現而言,朱墨琅這個仁慈太子被容栩演得很真,絕對是過關的。但是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演出朱墨琅藏在明君之下的真面目。
這段劇情裡,孔朝猶豫再三,等到朱墨琅拿出皇帝賜下的錦衣衛令後,他才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錦衣衛只效忠皇帝,太子便是下一個皇帝,而當今皇上既然已經如此器重太子,那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自然可以將自己的發現稟報上去。
孔朝的這一段台詞很長,容栩淡笑著聽著,連劉老都沒注意到,他竟然慢慢地坐在了八仙椅上。容栩抬起左手,輕撫著那光滑潔白的瓷杯邊緣,動作緩慢,目光裡沉澱的笑意越來越深。他始終抬著眸子,看著那位站起來回話的錦衣衛指揮使,撫摸瓷杯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當他的動作突然停住後,劉老倏地一愣,彷彿這才注意到容栩坐下去的動作。
只見在明亮的燈光之下,這位俊美絕世的年輕太子勾唇輕笑,眸中閃過一抹暗色。他抬起那白瓷杯飲啄了一口,然後抬首,溫柔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孔指揮使,便勞煩你……查一查這錦衣衛離奇死亡的真相。」
話音落下,他將杯子輕輕放回桌上,發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響。
聲音漸漸冷了下去,容栩微眯著眸子,仍舊笑著:「我大明的錦衣衛,是皇家的人。無論是誰,動了錦衣衛,便是在動我皇家的底子。你若抓到那幕後真兇,定要將他擒到本宮面前,本宮……」
鳳眸一挑,容栩薄唇張合:「殺無赦。」
這場試鏡,到此結束。
容栩立刻站起身,走到房間中央,向劉老幾人鞠了一躬,緊張壓抑的氣氛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
製片人是最為入戲的,試鏡突然結束,他猛地一怔,過了片刻才忽然鼓起掌來。在他的帶領下,其他幾位試鏡人員也開始鼓掌,唯有劉老和秦呈沒有動作。
劉老神色複雜地看著容栩,哪裡有之前剛見面時候的熱情。
而秦呈仍舊戴著那副墨鏡,一聲不吭地坐在眾人之間,好像完全不存在似的。
過了許久,那編劇說道:「我覺得很不錯,容栩,你一開始沒有坐,是不是想塑造出朱墨琅仁君的形象?他禮賢下士,在朝中威望很高,你這麼做,很好。」
這位編劇是華夏著名的一級編劇,今年六十多歲,名聲很響。
聽了前輩的誇獎,容栩也沒有過分自謙,笑著說道:「是的,我今天下午研究劇本的時候,覺得以朱墨琅的形象,他即使是在孔朝的家中等人,也不會隨便地坐著等。錦衣衛是他最難拿下的一股力量,他一心想要籠絡孔朝,當然要給孔朝一個好印象。」
聽了這話,那編劇便滿意地又誇了幾句。
眼見劉老仍舊沒有說話,其他幾人也不再說話了。他們再滿意,決定權還是在劉老手中。這部電影幾乎是劉老的一言堂,憑藉劉老在圈中的威望,連製片人都不會幹涉他的決定。
房間裡又是久久的寂靜,但就在此刻,只聽低沉磁性的男聲響起:「劉老,您覺得如何?」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往秦呈看去,然後又看向劉老。
能在這時候說話的,也只有和劉老關係很好的秦呈了。
容栩轉首看向秦呈,只見後者此刻也轉首看向他,隔著一層墨鏡,容栩看不清秦呈的表情,但秦呈卻能將他看得一清二楚。見狀,容栩微微挑眉,睨了某個男人一眼。
秦呈:「……」
片刻後,秦呈默默摘下墨鏡。
兩人之間的小動作沒有被其他人發現,畢竟他們現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劉老身上。只見劉老一會兒張嘴,一會兒又閉嘴,來來回回、猶猶豫豫好幾次後,老人家無奈地笑了起來:「我現在覺得,不該拿這場戲來試鏡。」
此話一落地,編劇驚訝地問道:「老劉?」
劉老感慨道:「應該直接讓你演最後那場戲,這場戲根本還不夠發揮。」
聞言,製片人突然意識到:「劉老,您的意思是……」
劉老和藹地一笑,眼睛裡卻全是精明的光芒,他笑眯眯地盯著容栩,說道:「明天就把合約簽下來吧。未來兩週,全部先拍你的戲份,容栩,可以嗎?我聽老許說了,他那部戲兩週後才開機,實在不行,我去給他打電話,讓他稍微推遲一點!絕對沒問題!」
心中那微弱的忐忑在此刻全部消散,容栩哭笑不得道:「劉老,許導是特意選取的良辰吉日……」
劉老擺擺手:「甭理他,老許頭根本不信這一套,他就是給外面人做做樣子。」
如此一番下來,事情是定下來了。
劉老真是一個思維非常跳躍的人,之前秦呈和他搭話,三下兩下就讓老人家忘記了要督促容栩換妝,現在劉老又和編劇、製片人聊起了許導的新戲。或許真是年紀大了,劉老都沒注意到容栩還穿著沉重的戲服站在房間中央。
秦呈面色平靜地拉開椅子,直接走到了房間中央,拉著容栩就走。
等劉老反應過來時,他們兩人早已走得不見蹤影了。劉老詫異道:「這就走了?秦呈帶走的?這也太護崽了吧。」
一旁的製片人疑惑地說道:「聽說這容栩就是秦呈推薦的,他們關係這麼好?秦呈又是在《黑色雲層》裡給容栩作配,後來又給他頒獎?這關係也太好了吧……」
在這個世界,同性戀婚姻早已合法,雖說社會上普遍還是異性戀多,但同性戀也不少。特別是在娛樂圈,同性戀絕對是一抓一大把。
這製片人已經開始往那個方向想了,但劉老卻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別想太多,我和秦呈認識很多年了,你們不清楚我清楚。他家上一輩和容栩的上一輩認識,應該是託了照顧一下了。」
那製片人這才想起圈中一個傳聞:容栩是B市容家的小少爺。
眾人沒再往那方面想了,聊了一會兒後,編劇笑道:「這孩子很有靈性,他演的朱墨琅,比我寫得還要好。我有點想改幾場戲……」
幾位劇組高層的聊天,一直聊到了凌晨一點,才終於結束。
而那邊,秦呈早已拉著容栩去卸了妝,再帶著他往酒店去。
快要離開劇組時,一個負責後勤的副導演跑過來,說道:「我給容栩已經訂了……」
「暫時睡在我那裡好了。」男人鎮定地打斷,他低首看向那一臉驚訝的副導演,淡淡道:「我記得那家酒店只剩下一間客房了,你是打算讓他的助理和別人擠一屋,給他安排一個房間?」
那副導演的臉上寫滿了「你怎麼知道」,然後趕緊點頭:「嗯,明天就能再騰出一間屋子了。我暫時想讓那位羅助理和小夏睡一屋,第二天再給她安排房間。」
容栩看著秦呈與那位副導演交流,精緻白皙的面容上全是笑意,也不說話,就是站在秦呈的身後,單單就這麼看著。
秦呈垂眸,語氣堅定:「明天給他安排房間,今天他先睡在我那。」
《妝花羅》劇組訂的酒店離影視城有些距離,秦呈的助理開車,送容栩和羅茜一起走。容栩和秦呈坐在後排,羅茜則坐在副駕駛位。
一路上,羅茜都小心翼翼地透過後視鏡,打量著那兩人。倒是秦呈的助理,不知是經驗更加豐富一些,還是跟秦呈跟久了,他一直認真地目視前方、老老實實地開車,絕對不去多看後面一眼。
後座上,秦呈低首看著前排的座椅靠背,容栩便垂眸看手機。
看了一會兒後,等羅茜激動興奮的視線移開去後,男人才不動聲色地抬眸看了副駕駛座一眼,接著右手輕輕地往右邊滑動。一點點地挪,一點點地靠近,滑到最後,觸碰上了那隻略涼的手。
剛剛碰到小拇指,秦呈便勾起唇角,稍微放緩了動作。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再多動作,突然!容栩便翻手過去,直接扣緊了他的手指,十指交纏!
秦呈:「!!!」
五秒鐘後,秦呈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發現好像拿錯了,便又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打開一看。
【容栩:你戴著墨鏡,是故意不讓我看你表情嗎?】
秦呈:「……」
這話說得看似隨意,但分明就是在秋後算帳!
感受著右手那緊牽著的手,秦呈薄唇一抿,回覆過去:【避嫌。】
言多必失,說得越少越好。
看到這兩個字,少年不由自主地揚起唇角,這次不發消息了,直接轉過頭,看向某個男人。暈黃色的路燈透過褐色的窗貼,已經不剩幾分明亮,只能隱隱照出少年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睛。
秦呈沒想到容栩會突然轉首看向自己,他稍稍怔住,看著少年微揚的下巴,他的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鬆動。男人勾起嘴角,很想將這個人擁入懷裡,但此刻,他只能將自己的手指握得更緊了一些。
只要這樣牽著,只要一直看著這個人,就能心甘情願地看到永遠。
十分鐘的車程裡,前排的兩個人都沒注意到後排的動靜。
當車子停入酒店的停車場時,秦呈拿起剛才拿錯的那隻手機,發送了一條微博。
【蓮蓉橙子餡:好喜歡他好喜歡他好喜歡他……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