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小聲,紫蘇等人在她身後低垂著頭,並未聽見。
閆默卻聽得一清二楚,他瞥了褚清輝一眼,點點頭走了。步伐堅定,身形挺直,與來時無異,但熱氣騰騰四個字,卻在他腦中來來回回的飄蕩。
他第一次認真思考女子這種神奇的存在,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這樣,還是只有剛才那隻軟綿綿的粉團團腦中的想法特別奇異?否則,外人對他的評價歷來是殺氣騰騰,怎麼到她口中,就成了熱氣騰騰?
聽見腳步聲走遠,紫蘇才敢抬起頭來,見褚清輝仍望著含章殿的方向,便道:「公主,先生已經走了,我們回永樂宮吧。」
「蘇蘇,我想吃雲團糕。」褚清輝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紫蘇雖然奇怪公主為何會突然想吃那個,還是叫人去命禦膳房準備。
轉眼到了年下,祭完天地祖宗,宮裡又擺了一場除夕宴,之後就是休朝的日子。
雖是如此,皇帝還是每日要批閱奏摺,皇后也不得空,正月十五有一場元宵宴,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華公主的生辰,同時也是昌華公主行笄禮的日子,都要她指揮籌備。
褚清輝則在司禮女官的教導下,學習笄禮上的一切禮儀,還得一遍遍的重複模仿。
太子也不輕鬆,等妹妹親事定下,他就要入朝,眼下需要抓緊一切時間跟著父皇學習,省得在朝堂之上出什麼差錯,失了皇家的顏面。
唯一還在悠閒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可惜他雖然有空,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跟阿姐,卻都不能陪他玩,只好悶悶不樂練他的大字。
轉眼就是元宵節,從太皇太后時期開始,宮裡的元宵宴,成了專門為撮合適齡男女而辦的一場宮宴,如今她老人家雖然不在,這個舊例,卻被皇后沿襲下來。
早在過年之前,皇后就已經把參加宮宴的名單定下,都是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爺,年紀皆在十四五歲不等。
往年宮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來露個臉,等開場過後,帝後便攜手離開,將剩下的時間,留給這一群青春靚麗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後御駕離開之後,大殿內的氣氛頓時活躍不少原本畢恭畢敬低垂著頭的少年男女們,此時也敢大著膽子抬起頭來,欲遮還羞的看一眼對面心儀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裡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華公主,兩人並排坐在上首,一個通身明黃色衣袍,一個身著桃紅色華衫,還有繼承至帝後的出色相貌,在座中,獲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們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無心於此,對於投注在他身上的關注,並不作回應。昌華公主則是根本不知,哪些隱忍卻又熱烈的視線意味著什麼。
她抬眼看著底下展示才藝的各家小姐公子,時不時偏頭與太子說一兩句話,偶爾也往顧行雲的方向遞去一眼。
但顧行雲似無所覺,只管低頭喝酒,並未回視她。
褚清輝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對太子道:「哥哥,顧行雲的病是不是還未痊癒?他又喝了這麼多酒,病該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顧行雲,眼中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顧行雲幾人是他的侍讀,相伴十來年,總有些別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這份情誼,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他的雙胞胎妹妹。
初時聽聞妹妹選中了顧行雲,他雖然有點吃味,但也贊同她的選擇。畢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總比被一個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這段日子,顧行雲的所為實在令他失望。他已經聽說了宮外的流言,也察覺到顧行雲對妹妹的疏遠。
讓他冷笑不已的是,顧行雲一面執著於他的自尊,不願叫人看輕,另一面卻捨不得日後成為皇帝女婿將會帶給他的榮華富貴。他卻不想想,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時候從宮人那聽來的一句話,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那時他不懂,如今想來,這粗鄙卻直白的話,用來形容顧行雲,再合適不過。
如果事情僅僅是如此也就罷了,最令太子憤怒的是,是誰給他顧行臉面,是誰讓他有那樣的資格拿喬,竟敢疏遠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願做這個駙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後繼的好男兒,做夢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顧行雲算什麼東西!
「哥哥?」褚清輝見太子不說話,疑惑的叫了一聲。
太子回過神來,掩去眼中的情緒,語帶酸意道:「知道你擔心他,一會兒我去勸勸。」
褚清輝點點頭,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點才好。」
太子本已經將酒杯端到嘴邊,聽見這話,只得放下。他看著妹妹毫無心機的笑顏,心想,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將手伸到宮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會責怪他。
不久,宮宴散去,王旭東和謝凱扶著已經微醉的顧行雲出宮。
見顧家的馬車離開,謝凱籲了口,憂心道:「行雲這樣子,實在讓我擔心。已經這麼久了,他難道還沒想明白麼?」
王旭東沒說話,仰頭看著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顧行雲抬頭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什麼?
王旭東突然咧了咧嘴角,顧行雲想什麼已經不要緊。驕傲的天鵝跌了一跤,就以為遇見了此生最大的磨難,蹲在那淺淺的坑中不願意起來,既然他不願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過完元宵,這個年就算徹底過完。百官開始上朝,學生也要回到書院,含章殿恢復了往日的熱鬧,但顧行雲卻沒出現。
褚清輝去皇后宮中請安,皇后揮退眾人,她看著女兒純真的面孔,心中歎了口氣。
褚清輝察覺出什麼,仰頭看她,「母后,怎麼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如實相告,「暖暖,你和顧行雲的親事,怕是不成了。」
「為什麼?」褚清輝坐直身體。
「顧行雲……身邊有了個通房丫鬟。」
這是元宵宮宴那一晚發生的事,當夜顧行雲喝多了酒,神志迷糊之下,跟他的貼身丫鬟有了肌膚之親,還在第二天,被前來伺候他洗漱的多名下人看見。
顧府倒想把這件事掩下,將那丫鬟處理掉。但顧行雲清醒之後,卻出人意料的要將那丫鬟保住。就在顧家人頭疼之際,不知怎麼的又走漏了消息,這下徹底不需要遮掩了。
雖然顧行雲和褚清輝的親事還沒有定下,但大家心知肚明,他顧行雲是被公主看中的人。駙馬不同於別的男人,其他人可以三妻四妾,駙馬卻不行,況且,如今還未成親,顧行雲房中已經有了通房丫鬟,除非是皇帝被迷了心智,否則怎麼還會同意自己疼愛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
就在今日,顧相御前失儀,被皇帝發落,令其在府中禁足。而顧行雲因長久風寒不愈,皇帝也給了恩典,叫他不必再入含章殿侍讀,好好休養。
至於顧相禁足要禁到何時,顧行雲休養康復之後,還是否能回到含章殿,這就不知了。
皇后一邊說,一邊觀察女兒的神情。
褚清輝聽完全部,卻皺眉問道:「事情發生之後,顧府為何要處置那個丫鬟?這分明不是她的過錯。」
她聽聞那丫鬟原是貼身伺候顧行雲的人,不由想到自己身邊的紫蘇和母后宮中的柳姑姑。
皇后愣了一下,越發憐愛的摸了摸褚清輝的發頂,歎道:「因為他們想把全部的過錯推脫到那個丫鬟身上,想要將這件事掩蓋下來,想要保住顧行雲未來駙馬的位置,想要維持顧府的榮華昌盛,與這些相比,一個丫鬟又算得了什麼呢。」
褚清輝將眉頭皺得更緊,半晌後展開來,道:「好在顧行雲將那個丫鬟保下來,他雖然做錯了事,卻還是有幾分擔當的。」
皇后點了點頭,在她看來,不管是太子還是褚清輝,或者是顧行雲,都還是孩子,雖然有做錯事的時候,但本性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試探道:「暖暖,你如今對顧行雲是什麼想法?」
她記得不久前,女兒還說過,對成親並不期待,也不厭惡,若顧行雲成為她的駙馬,她會努力喜歡他,但如今卻出了這等意外,若女兒已經喜歡上顧行雲,那就要叫她傷心難過了。
褚清輝道:「顧行雲挺好的,只是我們無緣。」
皇后低頭用臉蹭了蹭她的臉頰,「別傷心,你還有我們呢。」
褚清輝搖搖頭,「我沒傷心。」
話雖如此,皇后卻還是不放心,又說了好多寬慰的話。
午膳的時候,皇帝特地抽空來棲鳳宮用膳,和褚清輝說話的語氣竟帶著幾分小心謹慎,生怕惹得她更難過。
褚清輝只好又解釋一遍,說自己不在意。
不過看情況,帝後並不怎麼相信。
等下午褚清輝送食盒去含章殿,見太子面對她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她心中就萬分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