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太子和二皇子下學。
褚恂第一天入學,也是第一次一整天不見皇后,平時小大人的架子端不住了,一入棲鳳宮便小跑進殿,「母后阿姐!我回來了!」
待看見皇帝四平八穩坐在那兒的身影,他腳下立刻一頓,慌了一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還有阿姐。」
皇后轉頭就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覺得挺無辜,他只是跟這小子說,既然要入學,是個男子漢,就要有男子漢的樣子,不要整日黏在他母后皇姐身邊,哪知道這臭小子轉頭就把他賣了。
他衝小兒子招招手,「到父皇這來。」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過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嬌,但是一面對父皇與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實。
皇帝舉起手,在皇后的注視下,想了想,摸摸小兒子的頭,「今日感覺如何?學了什麼?」
褚恂眼前一亮,忘了拘謹,抬起頭來興奮道:「兒臣喜歡入學,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皇帝聽了就想皺眉,堂堂大衍皇子開蒙,可不是讓他玩去的。
皇后卻先一步拉過二皇子,摸著他泛紅的臉蛋,笑道:「喜歡就好,恂兒年紀還小,不必整天想著學這個學那個,只管開開心心地跟夥伴們玩耍就行。」
皇帝聽了,默默閉嘴。
褚清輝靠到褚恂身邊,姐弟兩個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
此時太子才緩緩走進來,一板一眼地給皇帝皇后行禮。
皇后也把他叫到自己身邊,詢問今日飲食起居。
看著大兒子規規矩矩的模樣,她心裡不住歎息,小時候那個頑皮得叫人頭疼的小魔王,不知不覺竟長成了這副性格,簡直與他父皇年輕時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家人一起用過晚膳,皇帝將太子叫到偏殿去考較功課。褚恂今日耗費了不少精力,吃過飯就昏昏欲睡,皇后叫人將他帶去休息,殿裡只剩她和褚清輝。
柳飄絮拿了個小荷包進來,「公主,這是您要的玫瑰糖。」
皇后看了一眼,好奇道:「怎麼突然要這麼多?」
褚清輝倒也沒想瞞著母后,老老實實道:「我打算將它送給神武大將軍。」
皇后眉頭一動,不動聲色問:「這又是為了什麼緣由?」
褚清輝扯著荷包上的流蘇,有點不好意思,「兒臣之前聽信傳言,誤會了將軍,這些糖給將軍賠禮。」
皇后好笑道:「你當將軍是你這小丫頭不成?這麼大的人了,還愛吃糖。況且你也不是無心誤會,將軍不會在意的。」
褚清輝卻道:「可是母后,我總得做點什麼,才能安心。」
皇后聽了,這才沒說什麼。
蠟燭燃燒發出細微的嗶啵聲,殿裡燭光浮動,皇后借著昏黃的光線,打量坐在面前的女兒,到底是什麼時候,這個兩個巴掌大小的小豆丁,長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呢?一想到女兒日後要出嫁,皇后心裡便覺得酸澀。
褚清輝給她看的疑惑,問道:「母后,您看什麼呢?」
皇后慢慢笑開,「看我的暖暖,已經是個大姑娘,等來年開春,你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親事?」褚清輝有些驚訝,她自然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紀就要出嫁,可這些年身邊從未有人提過,她自己幾乎也快忘了這事。
皇后緩緩點頭,「不錯,我和你父皇最近正商量這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什麼想法?是否有中意的人?」
若是一般姑娘家,聽長輩這麼問,早就羞紅了臉,可褚清輝大約是當真還沒開那個竅,聽皇后說起自己的終身大事,心裡也並沒有什麼感覺,既不期待,也不恐懼。
她隻微蹙眉,不捨道:「母后,一定要嫁人嗎?我想一直陪在父皇母后,還有太子哥哥和小恂身邊。」
皇后輕輕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髮髻,說:「你若不想嫁,這世上沒人逼迫得了你。可是暖暖,母后還是希望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你想陪在父皇母后身邊,但你有沒有想過,父皇母后不能陪你一輩子,總有一天會先你而去。還有恆兒與恂兒,你們確實是打不斷的骨肉親情,但他們倆人總有成家立業的時候,日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妻子兒女,陪在你身邊的還有誰呢?母后不想要你一個人。」
褚清輝低垂著腦袋沒說話。
皇后不忍,「你若實在不想——」
褚清輝搖搖頭,說:「母后,我沒有特別想,也沒有特別不想,我只是不知道,如果要嫁人的話,該嫁給誰呢?」
皇后看著她又是困惑又是苦惱的表情,微微一愣,心中既憐又愛,到底還是個孩子,不然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不過,這或許是讓她開竅的契機。
皇后心思幾轉,試探道:「說要嫁,自然是嫁個熟人好,你看你太子哥哥身邊幾名伴讀怎麼樣?」
「顧行雲、王旭東、秦凱嗎?」
皇后點點頭,又說:「也不一定就要從他們幾人中選,只是這幾人,好歹算是在我跟你父皇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家世清白,知根知底,若你真的嫁了他們其中一個,我跟你父皇也安心些。」
褚清輝擰著細眉認真的想了想,實在想不出自己跟其中一人,如父皇母后那般恩愛的場景,可是母后又希望她能找個相伴的人,她只得道:「母后,我得觀察他們一陣。」
瞧她鄭重其事,仿佛立刻就要給自己選個駙馬的模樣,皇后笑道:「自然要觀察,要好好地觀察,這事不急。」
皇帝足足考較了太子一個時辰才將人放出來,時候已經不早,褚清輝跟太子一同告退。
褚清輝的永樂宮就在棲鳳宮邊上,隻隔了一道巷子,太子東宮卻離得遠。
褚恒將妹妹送到殿門口,打算目送她進去。
褚清輝卻轉過身來,就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借著燈籠的微光,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把褚恒打量了一遍,然後學著方才皇后的語氣,怪模怪樣歎道:「哥哥也長大了呀。」
褚恒無言退了一步。
褚清輝忙道:「哥哥別走呀,哥哥,你快要十五歲了,有沒有想過給我找個嫂子?」
褚恒道:「天色不早——」
「早著呢早著呢。」褚清輝拉著他的衣袖不放手。
褚恒無奈,只得把邁出去的一條腿收回來,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關心哥哥的終身大事啊。」
褚恒道:「我還早,不急。」
褚清輝撅撅嘴,「我比哥哥晚一刻鐘出生呢。」
不過她也清楚,男子與女子沒有可比之處,女子一般到了十五歲便要嫁人,男子卻通常十六七歲,甚至二十來歲才成親,也沒有人說閒話。
這種事,褚恒不知該說什麼,兩人在冷風裡立了一會兒,他摸摸妹妹的腦袋,說:「哥哥不會讓人欺負你。」
他就這一個妹妹,可不會讓人輕輕鬆鬆娶走,就算是與他一塊長大的友人也不行。
褚清輝聽他這麼說,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她伸手解下腰上的一個小荷包,遞給褚恒:「這是我這些日子存下來的玫瑰糖,都給哥哥了。」
原本她打算把這些糖和今日從柳姑姑那預支來的,全部送給神武大將軍,現在卻改了主意,決定分哥哥一部分,明天再給小恂幾顆。
他們這對龍鳳胎兄妹有許多不同之處,但唯有一點,兩人都喜歡吃甜食,尤其喜歡這玫瑰糖。但是褚恒年紀漸長之後,自覺要顧及儲君的威儀,斷絕了東宮內所有糕點糖果,大夥兒都以為他突然改性。只有褚清輝知道哥哥沒變,平日時不時就給他塞幾顆糖、幾塊精緻的糕點,既顧及了太子哥哥的體面,又滿足了他的口腹之欲。
褚恒接過荷包,塞進衣袖裡,若無其事的清了清嗓子,「回去休息吧,哥哥走了。」
褚清輝笑眯眯的跟他道別。
第二日下午,褚清輝又帶著食盒去含章殿,仍舊等到武課休息間隙,才進入武場。
閆默如昨日一般,還是一身黑衣,坐在石桌邊擦拭匕首。
在褚清輝看來,那把匕首已經亮得可以照見人影了,不知他為何還要這樣用心費勁的去擦。
只是她也不曾多問,親自端出糕點,與昨日不同,今天碟子上多了個小巧的荷包。
她見閆默看了那荷包一眼,便解釋道:「裡頭裝的是玫瑰糖,味道很不錯,先生可以嘗一嘗。」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閆默似乎盯著那荷包看了一會兒,才點點頭,仍然帶著幾分冷硬道:「多謝。」
褚清輝不再打擾他,走到太子諸人身邊。
王旭東見她回來,上前做了個揖,笑嘻嘻道:「公主,小民可否斗膽請公主明日帶些鹹味糕點來,甜的吃得我牙快掉了。」
他性格自來如此,褚清輝並不覺得冒犯,點點頭,說道:「好。」
王旭東大喜,「多謝公主。」
褚清輝又轉頭問顧行雲:「你喜歡什麼口味?」
顧行雲正喝茶,聽她問話,忙把茶杯放下,溫文一笑:「如今日這般已是極好,公主費心了。」
褚清輝點點頭,又問謝凱:「你呢?」
謝凱一向寡言,對著褚清輝,到底多說了幾個字,「味道再淡些更好。」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多謝公主。」
褚清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褚恒見妹妹問了一圈,卻單單沒問自己,不由輕咳兩聲。
褚清輝立刻看過來,關切道:「哥哥怎麼了?是不是受涼了?」
雖然她問的問題與設想中有出入,褚恒還是略帶得意的看了王旭東三人一眼,才說:「無事,暖暖不必擔心。」
昨日妹妹問過他嫁人成親的問題後,他回去仔細想了想,忽然發現,他身邊的幾名伴讀,竟有非常大的可能娶到暖暖。
太子覺得不爽了,妹妹要被人搶走了。於是今天,他不自覺得用視線,一遍遍掃視幾個伴讀兼友人,試圖找出那個撬牆角的人。
王旭東幾人自覺特別無辜。
褚清輝方才問他們的口味,也不是無緣無故有這一問,她昨天跟皇后說要好好觀察一番,今天立即就付諸行動。
在她看來,兩個人要湊在一塊,首要的一點,就是能吃到一塊兒,也就是說,他們口味得相近才行。
而方才之所以不問太子哥哥。因為她早就知道哥哥的口味跟自己是一樣的,愛吃甜食,只是強撐著不讓別人知道而已。
休息時間結束,他們又回到場內練習,褚清輝沒有立刻離開,站在牆邊仔細打量太子身邊幾個人——她說要觀察,就要好好觀察。
褚恒看妹妹沒走,正覺得奇怪,就看她的視線一下下往自己旁邊看去,想到昨晚的猜測,心中立刻警惕,於是也趕緊一遍一遍地,用眼神刮王旭東顧行雲三人,心裡很是氣憤——我把你們當朋友,你們卻要拐我妹妹!
幾名伴讀分外沉默,他們都感受到那詭異的氣氛。武教師傅冷冰冰硬邦邦的氣息就不必說了,反正已經習慣。太子不知為何,一直惱怒地盯著他們。更讓他們覺得奇怪,甚至有點後背發涼的是,公主那仿佛在掂量什麼的眼神。
說實在的,他們都是十幾歲,慕少艾的年紀,對著這麼一位容貌美麗,性格姣好的公主,若說心中一點少年情懷的心思都沒有,那肯定是假。
但尚公主並不是那麼容易簡單的事,每個家族都有諸多考量,況且公主也未必看得上他們,因此一個個,都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
平日公主對他們的態度只是尋常,從未表現出一絲興趣,今日卻不知為何,一遍遍地打量他們,這讓幾人既有些興奮,又有點心慌,但不管怎樣,都下意識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褚清輝看了一會兒,蹙眉苦惱地走了。
武場下學後,自有宮人入內打掃。
武教先去那張石桌上,仍舊如昨日一般,放著兩碟幾乎不曾動過的糕點,隻上頭的小荷包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