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淅淅瀝瀝下起小雨,臨近天明時,雨勢轉大,劈裡啪啦打在瓦片上,仿佛過年的爆竹。
清晨推開窗戶,雨腥氣帶著細碎的水滴撲在臉上,遠遠近近的黛色屋頂籠照在朦朧的雨霧中,回廊下的青石板,被從屋簷滴落的水滴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水坑,坑裡積滿了清澈冰涼的雨水。
這樣的天氣不合適出門,最好的消遣不過於蜷在軟榻上,披著薄薄的毛毯,拿一本閒書,伴著雨聲細細品讀。
褚清輝卻沒那樣的心情,她昨日說要入宮把太子抓來審一審,眼下也沒有那樣的閒情逸致了,隻盯著院子裡濺起的水滴微微皺眉。
今年雨水充沛,自入了夏,一個月裡倒有半個月,是伴著潮濕的水汽度過的。若雨一直下,恐怕過不了幾日,南邊就得鬧洪水,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將要流離失所。
她料想的不錯,傍晚閆默回來,就帶回江南河堤潰決的消息。
江南年年洪水氾濫,年年撥款修堤,年年河堤潰決,幾乎已成為朝廷的一塊心病,歸根究底,不外乎官員私吞賑災銀兩,河堤偷工減料,將數十萬百姓的性命當作兒戲。
往年也曾派大臣前往調查,只是當地官商沆瀣一氣,士族勢力遮天蔽日,朝廷的人幾乎寸步難行,每每不揪出一兩個替罪羊,難以撼動根本。
今日朝堂上,一貫沉默的太子主動請纓,前往江南賑災。皇帝雖未立刻應允,卻也沒有當堂駁回,有些嗅覺敏感的大臣心中猜想,陛下恐怕是要動一動江南了。
果不其然,之後兩日,太子再三請命,皇帝終於准奏,不過卻任命戶部官員為欽差大臣,隻讓太子作為副手,從旁協理。
既然是儲君出巡,自然安全為重,閆默也得到旨意,帶領禁衛軍護送太子,次日啟程。
前一天,褚清輝入宮同太子道別,回到府中,又替閆默收拾行裝。
閆默出門,一貫輕車簡行,況且如今皇命在身,更是能減則減。褚清輝給他收拾了三套換洗衣物,又在行囊裡塞了些常用的藥粉藥膏、銀票碎銀、肉脯乾糧以及兩個水囊。她自覺已經把能省的物品都省了,結果收拾出來後還是有好大一個包袱。
那包袱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包得圓圓實實的,猶如一個碩大的肉包子。閆默回來一看,又打開來,把裡面的三套衣物減成一套,兩個水囊只帶了一個,乾糧也只留了一小半,如此收拾一番,原本鼓囊囊的肉包子就變成癟癟的餃子了。
褚清輝看得直皺眉,「只帶一套衣服怎麼夠?那一點點乾糧還不夠吃一天的呢,有這些藥,好歹帶幾瓶吧。」
閆默不讓她忙碌,拉過她的手,將人抱在懷中。
褚清輝便漸漸安靜下來,細指摳著他的衣襟,小聲道:「你要注意安全,若是又有洪水,千萬別跑到河堤上去。我聽聞水退後,往往會有瘧疾,你可得當心些。」
「好,我都記下了。」閆默摸著她的腦袋點頭。
實際上,此行最大的威脅,既不是洪水,也不是瘧疾,而是人心。江南那些世族官員安逸太久,也一手遮天太久了,哪能容得了別人來打破他們榮華富貴的美夢?狗急了還要跳牆,更何況那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地頭毒蛇。若不是顧及這些,皇帝也不會命他保護太子。
但這些話,他並不會說給褚清輝聽,他隻親著她的額頭道:「平日若覺得無趣,便入宮陪母后,或是找表妹一同玩耍。一日三頓按時用膳,少吃些閒食冰點,等我回來若發現瘦了,得罰。」
褚清輝還沉浸在將要離別的滿腔惆悵中,聽到他前面幾句話還一一點頭,心中有些甜蜜,等他說出最後兩個字,立刻就不依了,跺了下腳,抬頭瞪他,「你都還沒走,就說要回來罰我了,哼!」
「要乖。」閆默低頭在她嘟起的唇上啄了一下。
褚清輝嗔惱地咬了他一口,到底沒再與他唱反調,隻拖長了音調,不甘不願道:「知道啦,先生好囉嗦。」
生平頭一次被人嫌棄囉嗦,閆默嘴角勾了勾,將人抱起來往內室走去。既然不叫他說,那就多做吧。
他走後,府裡更加冷清。褚清輝從不知道自己是這樣愛熱鬧的人,受不得如此清靜,獨自在府上住了兩日,等開晴後,立刻收拾了些換洗衣物,入宮陪父皇母后去了。
一行人走後第五日,就有來信送入宮中,褚清輝和皇后二人頭靠著頭,將那封信看了。
是太子寫來報平安的。雖說前朝也能收到他們一行送來的奏摺,知道各自無恙,可這家書念來畢竟與一板一眼的奏摺又有所不同。
皇后看了又看,命人擺出筆紙,要寫回信。
「暖暖可有話要與你太子哥哥說?」
褚清輝湊頭看了眼皇后寫的,搖頭道:「母后跟哥哥說的話,就是我想說的。」
皇后抬眉問道:「那可有話要與駙馬說?若有,不妨寫來,叫人一同送去。」
「他都沒給我寫,才不要給他寫。」褚清輝撅了撅嘴。
「哦?」皇后笑了笑,「既然這樣,那就不給駙馬寫了。我叫人去問問你父皇和恂兒,看看他們有沒有話要與恒兒說。哎呀,雖然你哥哥走了沒幾日,可我心裡念得很,想必他心中也很惦記我們,若收到信,肯定十分高興。就叫駙馬眼饞去吧,誰叫他一點也不懂我們暖暖的心呢,是不是?」
「母后又拿我打趣。」褚清輝撒嬌,心裡卻把皇后的話掛上了。
遊人在外,若別的人都收到了家書,隻獨獨他一人沒收到,心裡會不會覺得落寞呢?雖然他沒有給自己寫信,可自己也沒有給他寫呀。不妨這次就主動給他寫一封,若他不知道回信,再生他的氣也不遲。
如此想著,褚清輝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說服了,提起筆來,在皇后的逗趣中寫了封長長的家書。
天氣越來越熱,褚清輝在宮裡住了幾日,又回了公主府。她如今已經出宮開府,偶爾回宮小住還成,長住總歸不太合乎規矩。
這日下午,她正在水榭中乘涼,忽然想起來,自林芷蘭有孕後,已經有一段日子不曾上門找她了,恰巧此時一個人無聊,便立刻叫人準備馬車,前往張府。
一見到林芷蘭,褚清輝就嚇了一跳,忙上前幾步,扶住她的手臂,連連問道:「怎麼瘦了這麼多?可是底下的人沒伺候好?」
按理說懷了身孕,人也該跟著豐腴起來。可是跟月餘前相比,林芷蘭看著竟還越發消瘦了些。好在她雖瘦,精神卻很好,輕拍著褚清輝的手背,安撫道:「這個月害喜,過完就好了,表姐不必擔心。」
「害喜也不該這麼厲害呀。」褚清輝記得當初皇后懷二皇子,雖也吐,可身上的肉也是看著豐滿起來的。「可曾叫大夫來看過?」
「看過了,看我瘦下去,府裡人也憂心,大夫兩天就來診一次脈,說我是頭胎,所以反應才劇烈些,都是正常的。」
褚清輝歎了口氣,「辛苦你了。」想了想,又輕哼一聲,「你如今這麼辛苦,張家人若敢有哪裡叫你不如意的,只管來告訴我,特別是張志洲,要是他敢惹你生氣,我就找人好好教訓他一頓。」
林芷蘭抿著嘴輕笑,「有表姐在,誰敢欺負我?」
她身邊的丫鬟也道:「公主請放心,奴婢都看著呢。您是沒看見,這陣子不止小姐受苦。姑爺也瘦了好多,眼瞧著兩條腿兒都給跑細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褚清輝扶著林芷蘭坐下,疑惑道。
林芷蘭略有些不好意思,「說出來叫表姐笑話。我這些日子好似轉了性,跟小孩子一樣,一會兒愛吃這個,一會想吃那個,往往他跑出去買來,我又不愛吃了,心裡又記著別的了。他也由著我折騰,看著是瘦了許多,叫他交給下人去跑腿,又不同意。」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炸炸呼呼的聲音,「媳婦兒媳婦兒……冰鎮酸梅膏來啦!」
幾人轉頭看去,就見張志洲手裡提著個食盒,一路狂奔而來。大熱的天,跑得滿頭大汗,髮絲散亂,他卻也管不得,獻寶一般把食盒裡的冰鎮酸梅膏捧出來,「媳婦你看,還沒化呢,趕緊吃吧。」一邊說一邊就要喂到林芷蘭嘴旁。
林芷蘭羞窘地輕輕推了推他,「表姐在呢。」
張志洲這才發現褚清輝,趕緊手忙腳亂地行禮。
褚清輝擺擺手,「快起來吧,又不是外人。」
她仔細瞧了瞧張志洲,和上一次比,果真黑了瘦了許多。人雖然站在自己面前行禮,卻滿心滿眼只看著林芷蘭。她並不覺得無禮,反而安了心。原本女子受孕就是一樁苦差事,若身邊的親人還不體貼,就更是煎熬了,好在表妹沒有遇上那樣的事。
林芷蘭把酸梅膏接過來,輕聲對張志洲道:「我陪表姐說說話,你去歇會兒吧。」
「那媳婦兒你一會兒要是吃什麼,記得叫人來跟我說。」
「我知道,你快去。」林芷蘭推了推他。
張志洲又交代了幾句話,方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林芷蘭目送他離開,等回過頭來,見褚清輝正含笑看著自己,紅了臉,「讓表姐見笑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褚清輝道:「我隻替你高興。」
林芷蘭心中越發甜蜜,忙也問她:「姐夫可有來信?」
褚清輝撇撇嘴,「來了,就會叫我好好吃飯,按時入睡,不要貪涼。」
她那封信寄出去沒幾日,就收到了閆默的回信。回的信比她寄出去的還長些,她還滿心期待,結果拆開來一看,盡是些讓她幹這個,讓她幹那個,又不許幹這不許幹那事兒的話。她都不知閆默是這麼囉嗦的人,本以為他話少,沒想到寫信的時候倒是婆婆媽媽寫了一堆。
林芷蘭捂著嘴輕笑,「姐夫也是關心表姐呢。」
褚清輝自然是知道的,但嘴裡嫌棄,心裡未必不歡喜,但還是要說:「我看先生是教訓人教訓上癮了,真把我當成他的學生。」
「我倒覺得未必,你瞧姐夫那麼多學生,可有哪一個真正叫他如此叮嚀過的?我看呀,他不是把表姐當成學生,而是把表姐當成自己的娃娃了。」
褚清輝斜眼看她,嗔道:「是你自己懷了孩子,一心想著娃娃,才把別人都看作娃娃了吧。」
林芷蘭只是笑,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的肚子才剛三個月,原本不怎麼明顯,只因這段日子瘦了,才顯得小腹微微凸起。
褚清輝跟著看過去,看她眉眼間盡是溫柔祥和,心頭一動,有些躍躍欲試,「給我也摸一摸吧?」
「表姐儘管來就是。」林芷蘭笑道。
褚清輝小心翼翼伸出手,在那僅有小小弧度的小腹上摸來摸去,忍不住歎道:「他現在還這樣小,以後卻能長成如我們這般大,甚至如他父親那般高大,真是神奇。」
林芷蘭抬眼看她,見她滿臉好奇,眼中有著些微期待,思及她成親比自己早一些,如今卻還沒有懷孕,不知是暫時不想懷,還是身體未調理好。想要問一問,卻又覺得唐突,便忍了下來。
褚清輝摸了好一會兒,才心滿意足的收回去,「對了,含珺這段日子可曾來看過你?」
「人是沒來,不過前幾日給我送來一張方子,聽說是秦夫人從前害喜害得厲害,西北一個老大夫給她開的藥方。我拿給大夫看了,大夫說是個好方子,如今我正吃著那藥呢。」
「她歷來細心。」褚清輝道,又歎了口氣,「這一次,說到底是我連累了她。若不是我自作主張,非要替她給太子哥哥送禮,太子哥哥也不會在她行笄禮時賜下賀禮。如今哥哥去了南邊賑災,我都還沒替她要個說法來。她那樣謹慎的人,肯定嚇到了,最近又出不得門。」
林芷蘭卻搖頭道:「我倒覺得,這件事未必不好。太子賜禮,至少可以震懾一些人,省得一些不三不四的阿貓阿狗也敢上門去提親,擾了秦府的清靜。」
「話是這麼說,把那些阿貓阿狗震懾住了,可也把別的人震住了。若他們多想,以後都沒人敢和秦府結親,那不就是我害了含珺?」
林芷蘭低頭喝了口茶,輕吟一聲,「表哥此舉,我不敢多加揣測,可表姐與表哥親近,不知能不能看出幾分他的意圖?」
褚清輝一時沒說話,其實她心裡清楚,以哥哥的性子,若他真的對含珺一點意思也沒有,怎麼會有此舉動?可問題就在,他在這個舉動之前,並沒有洩露絲毫用意,在這舉動之後,人又馬上離京,沒有了後續,便叫人琢磨不定,他到底是什麼想法?是有意到想把含珺聘進東宮,還是僅僅表示了些微好感,並不打算多做什麼?
她倒是想問清楚,可是如今太子哥哥肩負百姓安危之重任,她又不能拿這些兒女情長之事去給他增添煩惱。
林芷蘭聽完她所說,卻笑道:「有表姐這番話,我就安心了。」
「為何這麼說?」
「表姐要知道,男女之情不就是從一點好感、一絲情愫而起麼?表哥這些年身邊連個親近的宮女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紅顏知己。如今他既然對含珺有了一點點好感,那含珺就是不同的那一個,有這一點點不同,就足夠了呀。」
褚清輝擰著眉頭,「當真?」
「表姐若不信,且等著看就是。其實京城裡這些人,一個一個的都敏銳著呢。你看當初那周姑娘沈姑娘,都想跟表哥傳出些首尾,可還沒有什麼,流言就滿京城飛了。如今表哥光明正大給含珺送了生辰禮,反倒沒人敢說閒話,可不正說明了一切?」
聽她提起那兩人,褚清輝好奇道:「她們之後怎麼樣了?我如今好像都沒怎麼聽說那沈姑娘的消息,周家表妹到還是知道。」
林芷蘭笑道:「去年秋,周姑娘就去了她外祖家,說是外祖母身體不適,讓外孫女去侍疾。其實誰都知道,周家把人送出去,不過是為了躲避風頭罷了,想必得一兩年才能回來。對了,我前幾日還聽說了一件事,有個人,不知表姐還記不記得他。」
「是誰?」
「顧家的小公子。」林芷蘭慢慢的咬了一口酸梅膏。
褚清輝奇道:「那不就是顧行雲?我又沒有老的掉牙了,怎麼會不記得他?不過……去年我聽太子哥哥說,他身邊那個侍女有了身孕,算算日子應該已經生下來了,你要說的難道就是這件事?」
「算,也不算。」林芷蘭緩緩說來,「那顧行雲,從前看他也是個人物,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消沉了,又和侍女廝混在一塊兒,而且親事還沒定下,就先有了庶出的孩子。他這樣的情況,若是門當戶對的姑娘小姐,有哪一個想嫁給他?只能往低了挑,前幾個月,聽說顧家人去向禮部左侍郎提親,如果是從前,顧府的眼睛可是長在頭頂上的,如何看得上區區侍郎家的女兒?可如今上門去求親,人家還要提要求,說要等那侍女把肚裡的孩子生下,看看是男是女,再決定兩家要不要結親。」
如果是個庶出的女兒,再怎麼樣,日後也不過是一副嫁妝罷了。可要是正妻還沒進門,就先有了庶長子,光是說閒話就要給人說死。但凡是正經出生的人家,都不願把女兒許進這樣的家門。
「那侍女生的是男是女?」褚清輝追問。
「是個女兒,」林芷蘭感慨,「好在是個女兒,若是個男孩,只怕日後顧府沒有她們母子的容身之處。生出來也有兩個月了,孩子出生之後,顧府和左侍郎的親事才定下來。之後,顧行雲就被接回顧府了。」
褚清輝點了點頭,轉念一想又不對,「只有顧行雲回來,那個侍女和孩子沒接回來嗎?」
林芷蘭冷淡的笑了笑:「這可算得上是一樁醜事,顧家人遮掩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把醜事的證據接回來?那一對母女,若能在莊子上安穩度日,都還算是好的了。且看以後主母進府,若是個寬和的,放任她們在莊子上,眼不見為淨。若心胸狹隘些,把她們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搓磨,也未可知。」
褚清輝聽得心口發冷,「這件事從始至終,錯的是顧行雲,那侍女固然不夠自愛,可她不過一個下人,主人家要幹什麼,難道還輪得到她推脫?可到頭來罪魁禍首反倒什麼事都沒有,還能若無其事的娶妻生子。就算是對他的妻子而言,這又何其不公。」
林芷蘭緩緩籲了口氣,「表姐這麼想,別人卻不這麼想。世道對女子總是嚴苛。世人只會說那侍女輕賤,勾壞了好好的顧小公子,耽誤他大好的前程。」
褚清輝冷笑,「從前是我認人不清,如今我倒要瞧瞧一瞧,顧行雲那樣的人,能有什麼大好前程,誰給他的大好前程。」
「罷了,不說這些掃興的。難得表姐今日來看我,何必把大好時光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也是,」褚清輝道,「方才我來時,看見你們府內荷花開得正好,走吧,我陪你去走一圈。」
在張府耗了半日,日頭西斜後,褚清輝才打道回府。
不久就擺膳了,天氣悶熱,沒什麼食欲,褚清輝喝了一小碗粥,便要放下筷子。
紫蘇在一旁勸道:「公主用得比昨日還少,再用一點吧。」
褚清輝看了眼桌上的菜肴,搖搖頭,「不想吃了。」
「才用這麼一些,要是駙馬爺知道,該心疼了。」
聽他提起閆默,褚清輝撐著下巴歎口氣,「不知道哥哥和先生到哪兒了?一路上餐風露宿,兩個人肯定都瘦了。」
「公主擔心太子殿下和駙馬爺,想必他們二人也正擔心公主呢。公主更該好好用膳,才能叫他們安心。」
褚清輝不得已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紫蘇都快跟先生一樣囉嗦了,我再吃一些就是。」
紫蘇忙笑著給她夾了兩個蒸餃。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太子一行人也正安營生火做飯。
閆默坐在一棵樹下,手裡拿著封信紙細看。自然是褚清輝寫給他的信,信中對他上一次信裡,隻交代她好好吃飯的一堆話表達了不滿。
他幾乎能夠透過薄薄的信紙,看見她嘟著嘴,跺腳的嗔嬌模樣,嘴角不自覺掛上一抹極淺淡的笑意。
他身前不遠處,正有幾名侍衛搬著石頭搭火灶,無意間抬頭,看見被他們暗裡稱為閻王的副統領臉上的笑,嚇得一把撒了手,腦袋大小的石頭砸在腳面上。幾息過後,營地上爆出一聲慘烈的嚎叫。
這個夏天似乎格外漫長一些,就算最熱的那一陣子,褚清輝跟隨帝後去夏宮避暑,也還是覺得悶燥難熬。
好在天氣轉涼之後,江南不斷有好消息傳來。等到帝後儀仗啟程回京,太子一行人也在回京的路上了。
當日,褚清輝早早就在皇后宮中等著。太子和閆默在前朝見過皇帝,而後才來後宮給皇后請安。
兩人入內行禮,剛聽皇后叫起,褚清輝就撲了上去。
太子眼睜睜看著妹妹朝自己迎來,正要張開手臂,就見她人腳下一歪,歪到他身邊那個懷抱裡去了。饒是鎮定如他,也只得輕咳一聲,若無其事的放下手。
「太子哥哥!」下一刻,又有另一個小炮仗衝進他懷裡。
太子足足退了兩步,才接住胖了一圈的小弟。低頭看了看,沒忍住,伸手捏了捏二皇子肉嘟嘟的臉頰。
二皇子淚眼汪汪,卻不敢拒絕兄長的魔爪。
皇后捂著嘴輕笑,招招手,把太子招來自己面前細看。
另一邊,閆默行完禮,身體還沒站直,雙手就已經下意識接住那個熟悉柔軟的身體。他不由將手臂收緊了些。
褚清輝趴在他懷中,抬起頭來,對著他的臉,左看右看,眉頭緊蹙,心疼道:「先生又黑了,還瘦了好多。」
閆默也低頭看她,將她的臉,她的眼,她的嘴一一看過。
那仿若實質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褚清輝面上紅了紅,「看什麼呢,我可沒瘦。」
太子在一旁道:「確實沒瘦,還圓潤了一圈。」
褚清輝立刻轉頭瞪他,「哥哥亂說,我苗條著呢!咦……哥哥也變得好黑呀,都趕得上先生從前了。」
太子無奈道:「公主殿下可捨得看我一眼了。」
褚清輝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忘形,忽略了旁人,忙清清嗓子,從閆默懷中退出來,欲蓋彌彰似地繞著太子轉了一圈,好好打量。這一打量,倒真叫她看出些不同來。
太子也黑了,卻沒怎麼瘦,反倒精壯了些。若說從前他像個斯文書生,如今到好似沙場上征戰南北的將軍。
而且不僅是看著像,褚清輝總覺得太子哥哥渾身上下的氣度也不一樣了,具體怎麼個不一樣說不出來,若非要追究,她只能說,兩個多月不見,太子哥哥越來越像父皇了。
雖有許多話要說,可皇后顧及太子等人長途跋涉,身心勞累,便叫各自先回去整頓休息,次日宮裡家宴再好好說一說。
褚清輝坐轎子,閆默騎馬,到了公主府二門外,還沒等褚清輝下轎,閆默就忽然上前,將人從轎中一把抱了出來。
伺候的人都低頭退在一邊,褚清輝戳著閆默的胸膛,輕聲嘀咕:「做什麼呢?我已叫人備好熱水了,先生快去洗一洗。」
「你隨我一同去。」閆默低頭在她頸邊嗅了嗅。
褚清輝推開他的大腦袋,想叫他自己一個人去,可是看見那越發刀削似的內陷的臉頰,心頭一軟,就同意了。
於是這一次沐浴,直到天黑了,公主府內的人還不見兩位主子出來。
月上中天,褚清輝渾身綿軟的坐在閆默懷中,由他餵食,吃著遲來的晚膳。
「吃不下了。」褚清輝推開閆默遞來的湯匙。
「再吃一口。」
褚清輝軟綿綿的瞪他一眼,「剛剛先生就說再吃一口,又再吃一口,我都再吃了好幾口,真的吃不下了。」
閆默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這才信了,將最後一口塞進自己嘴裡。
褚清輝靠在他胸膛上。剛沐浴完,他隻披著一件外袍,露出胸口纏著的白色紗布。她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滿心滿眼的心疼,「是不是很疼?」
「不疼。」這傷口是那些人垂死掙扎的最後一擊,他急著回京,只是隨便包紮了事,一路上裂開了又合攏,合攏又裂開。
剛才浴室裡就又裂了一次,可把褚清輝嚇壞了,忙叫人來包紮。想到這人如此不知愛惜自己,她心裡就一陣惱火,「先生只會訓我,可是你自己呢?這麼大的傷口不當回事,剛才還那樣胡來。」
太醫包紮完傷口之後,還意有所指的交代,在傷口痊癒之前要禁房事,以免再次拉傷。
褚清輝當時就臊得渾身發熱,簡直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思及此,她又羞惱地在閆默腰上掐了一把。
「別鬧,用完晚膳再陪你。」閆默道。
「陪什麼陪!」褚清輝惱怒,「瞧你一本正經,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再亂來,今晚就睡書房去!」
閆默瞅她一眼,安安分分吃飯,不再說話。
他剛完成一樁差事,又受了傷,得以在家休養一陣,兩個人膩歪了一天,次日赴皇后宮中家宴。
褚清輝也終於找到機會,將太子逮到一邊。
「暖暖有什麼悄悄話要與哥哥說?」
褚清輝認真看了看他,「哥哥有沒有受傷?」
太子搖頭,「多虧駙馬功夫了得,全仰仗他保護。」
褚清輝鬆了口氣,心頭又有些自豪,「先生的功夫自然是好的。」
太子點了點頭她的額頭,「又沒誇你,矜持些。」
「哼,」褚清輝皺皺鼻子,又道:「還有一件事,太子哥哥沒跟我交代清楚。」
「什麼事?」
「哥哥說會是什麼事?你離京之前幹了什麼好事自己不清楚?」
太子搖了搖摺扇,似乎認真想了想,才道:「請公主殿下明示。」
「哥哥就裝吧。不就是含珺的事?你給人送了生辰禮,送完之後揮揮袖子就走了,卻不知道給人家留下了什麼爛攤子。今天哥哥必須跟我說明白,你對含珺到底是什麼想法?就算是對人家無意,也該說清楚。」
太子又搖了搖摺扇,剛要開口,褚清輝打斷他:「哥哥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若若真的對含珺無意,我和芷蘭現如今手頭上有好些個青年才俊的人選,就要讓含珺挑一挑了。」
太子不搖扇子了,啪噠一聲合上摺扇,在褚清輝頭上敲了一下,「莫要搗亂。」
「什麼呀,哥哥什麼都不說才是搗亂呢。」她捂著腦袋。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哥哥不說便是默認,對不對?」
太子又敲敲她的腦袋,「我自有分寸。」
褚清輝惱得捶他,「又敲我腦袋,敲傻了你要陪我!」
太子退了一步,話中含笑,「不敲也傻,有什麼區別?」
褚清輝真的氣了,提起裙擺就要衝過來打他。
太子身形輕快,左閃右避,兄妹二人好像成了五六歲的娃娃,幼稚地鬧成一團。
此次江南洪災,太子一行人雷厲風行,砍了不少的腦袋,給那些大家世族鬆了鬆筋骨,想來能叫他們安分幾年。
不過,牽扯出的那些官員裡,背後竟隱隱有南蠻苗疆的手筆。
苗疆這些年一直不大安分,在邊境有些小打小鬧。皇帝並非不想出手教訓他們,可顧及出征打仗,受苦受罪的總是黎民百姓,一直按兵不動。誰知一時的忍讓倒成了縱容,叫那些異族人越發猖狂,越發肆無忌憚起來。今日敢將手伸到江南,來日或許就敢伸到京城來了。
退讓總有底線,無可退的時候,便不需再退。皇帝心中已有了打算。暗裡調兵排布,一些敏銳的武將心知肚明,與苗疆一戰,只在早晚。
京城依舊繁華錦繡,歌舞昇平。
秋去冬來,年底的時候,林芷蘭順利產下一女。
她懷這一胎時,褚清輝就時常前去探望,幾乎是看著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來,看著裡頭的孩子,從一丁點大小慢慢長大,慢慢地在她母親懷中踢腿伸腰,直至分娩。林芷蘭生產第二日,她就迫不及待的上門了。
新生的女娃娃六斤五兩,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躺在林芷蘭手邊,一張小臉蛋還不及半個巴掌大小,臉兒通紅,小鼻子小嘴,眉毛濃麗,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褚清輝只是安安靜靜的盯著她瞧,就覺得喜歡得不得了,忍不住開玩笑道:「我都想抱回家去當自己的孩子算了。」
林芷蘭靠在床頭,臉色有些蒼白,也笑了笑,「表姐若不嫌棄,抱去了是她的福分。」
褚清輝聽了,卻又反過來嗔她一眼,「哪有你這樣當娘的?一點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小寶寶呀……我是姨母,還記得我嗎?你在你娘肚子裡的時候,姨母天天來跟你說話的呢,你要快點長大哦,長大了來找姨母玩,姨母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娃娃睡得沉,只差打起小呼嚕了。她一個人在那兒自說自話,竟也說得挺有趣味,說了好一通。才直起腰來,對林芷蘭道:「你覺得如何?要不要躺下來?」
林芷蘭搖搖頭,「不累,還能再靠一會兒。」
「你要是累了,只管睡,不必管我,我跟我小外甥女說話就行了。」
林芷蘭笑道:「表姐這麼喜歡,何不——」
「嗯?什麼?」
林芷蘭忽然閉了嘴,搖搖頭。
褚清輝將她帶來的一個錦緞包袱打開,獻寶似的把裡面一件又一件小衣服小裙子擺出來,虛虛地在孩子身上比了比,喜滋滋道:「之前你懷孕的時候,我就交代府中的繡娘做小衣服,男孩女孩都做了。唔,這件正好……這件大了……咦,這個顏色好看,等我回府再叫他們多做幾件。」
「小衣服府裡也做了很多,表姐何必又費這個心。」
「府裡做的,跟我那兒做的哪能是一回事?你只管收下就是了,我能費什麼心,動動嘴皮子而已。我聽母后說,月子是女人的一樁大事,生完孩子能不能恢復,就看月子做得好不好了,這幾十天你就什麼都不必管,只管調養好自己的身體,可別想東想西的。」
林芷蘭聽了,只得無奈笑道:「好,表姐說的是。」
褚清輝這才滿意,將包袱裡的小衣服一件件比過,又拿出一個小錦盒子,裡頭是一塊純金的長命鎖,「這金燦燦的,看著雖然俗氣,可寓意好,咱們也就不管俗不俗的了。」
林芷蘭看她掏出一樣又一樣,對這個才出生不過一日的孩子確實是滿心的喜愛,終於忍不住牽過她的手,輕聲道:「表姐,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只是怕你不高興,今日實在忍不得,你若要生氣,我也認了。」
「怎麼了?這樣鄭重其事的。」褚清輝笑道:「放心,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你說什麼我也不跟你生氣。」
林芷蘭輕吸了一口氣,道:「你和駙馬成親也
有一年多了我原本以為你不怎麼喜歡孩子,可如今看來並不是,那為何至今……是不是有什麼隱情?若有什麼事,只管跟我說,多一個人多一分力,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裡。」
褚清輝眨眨眼,回味過來她話中的意思,哭笑不得的彈了下她的額頭,「我以為是什麼事,瞧你這苦大仇深的表情,是不是以為我不能生呢?」
「可別亂說。」林芷蘭忙捂住她的嘴巴。
「好啦,我知道。」褚清輝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其實跟你說的也相差不多。剛成親的時候,我自己都沒做好準備要孩子,也沒有信心能不能好好去疼愛一個孩子,不過看著你懷孕生子,一步步走來,我確實心動了,只是……」
「只是什麼?」林芷蘭追問。
褚清輝苦惱道:「只是先生似乎還不想要孩子。你不知道,先生的母親是難產去世的,他心裡有個坎過不去。」
「啊……」林芷蘭輕呼,好一會兒後皺著眉,「這確實有些難辦,可是這個坎總要過去的,就算是心結,也早晚有解開的一日,表姐既然喜歡孩子,也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不如慢慢和姐夫磨一磨,跟他一起把這個坎磨過去。」
「只能慢慢來了。」褚清輝輕歎一口氣,又低頭去看小寶寶。
恰好孩子此時睡醒了,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不吵也不鬧,乖巧安靜的樣子,看得人心中軟成一片,也讓褚清輝慢慢淪陷的心,一下子下餡得更加徹底。
一個孩子。一個她和先生的孩子。那是多麼讓人期待呀。
褚清輝自從看過這個小寶寶,回到府裡之後,三句話就離不開娃娃,連夜裡躺在床上,還要殷切地跟閆默描述那新生的孩子有多乖巧。
「先生、先生……」
「嗯?」閆默低頭看她。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呀?」褚清輝不高興道。
「聽了。」
褚清輝問他,「那你說說看,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孩子醒了。」閆默道,他雖然有些分神,但還是聽了的。
褚清輝滿意的點點頭,又興致勃勃繼續:「她睡醒了睜開眼,黑溜溜的眼睛對著我,我以為是在看我呢,結果芷蘭說,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是看不清東西的,得過幾個月才看得清楚。」
閆默只管點頭。
褚清輝說得有些口渴了,方才停下來,轉頭靜靜地看的閆默。
床帳內光線朦朧,看不清表情,卻瞧得見她一雙黑漆濕潤的雙眼。
「怎麼了?」
褚清輝慢慢靠近他,臉頰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先生,我們也生個孩子吧?」
閆默沒有說話,褚清輝卻感覺到,摟著她腰肢的手臂一下子收緊。
她忙道:「不會有意外的,你看我現在身體已經很健康了,又有那麼多太醫護理著,天底下沒有誰生孩子,比我還安全的了。」
閆默沉默著,眼前似乎又出現遙遠的一幕:嘶聲裂肺的喊叫,滿床暗紅的血色,腥甜可怖的氣味,亂糟糟的一卷草席,昏鴉孤鳴的墳頭。
那一切對當時僅有三歲的他來說,就如練獄一般。
過了許久,他才啞著嗓子道:「再等一等,好麼?」
褚清輝也沒期望他立刻就能同意,有所鬆動就已經足夠了,忙點頭道:「好。」
年前,一道聖旨在京城裡炸出碩大的水花,皇帝和皇后挑了鎮西秦將軍長女為太子妃,擇日完婚。
旨意一下,眾人都有些暈頭轉向。雖說之前秦將軍之女生辰時,太子殿下曾賜下賀禮,那會兒各人私底下就議論紛紛,心思活絡。可那之後,宮中再無動靜,秦府也一直避不見客。眾人就又有些疑惑,莫不是會錯了意?眼看如今事情徹底冷卻,大夥兒已經快要忘了此事,卻又來這麼一招。
褚清輝倒不怎麼覺得意外,之前和太子談過一次,對於太子的心思就摸得**不離十,她只是覺得無奈,太子哥哥要嘛不行事,一出手就這樣嚇人,叫人跟著一驚一乍的。
若說京城中的人只是始料不及,那秦府上下則是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秦夫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宮裡派來指導規矩的姑姑嬤嬤就已入住秦府,教導未來的太子妃。秦含珺只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一舉一動就跟提線木偶一樣,叫人推著走。
這個年,就在各方人馬的措手不及中度過了。
開春後,林芷蘭出了月子,頭一件事就是回娘家,緊跟著便來褚清輝府上拜訪。
小寶寶已經慢慢長開了,抱在奶娘懷中,一身玫紅的繈褓越發顯得肉嘟嘟的小臉白裡透粉,黑漆漆的眼睛四下轉動,哪裡有動靜,就盯著哪兒直瞧。
褚清輝拿著個撥浪鼓,一會兒在它左耳邊敲兩下,一會兒在它右耳邊晃兩下,就看著她的小腦袋跟著轉來轉去,逗得不亦樂乎。直把孩子逗得累了,沉沉睡去,她還覺得意猶未盡。
林芷蘭又好笑又好氣,「表姐還好意思說是孩子的姨母,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娃娃。」
褚清輝吐著舌頭笑道:「誰讓你家孩子這樣討喜?我都恨不得偷來自己養。」
「那我可得當心些,以後來表姐府上,再不敢把孩子帶來了。」
褚清輝叉著腰佯怒道:「你以為沒了孩子,你還進得這府門?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把你迎進來的。」
「我好怕呀,」林芷蘭拍著胸口,一邊說一邊笑,「表姐如今這模樣,簡直跟那惡婆婆一般沒差。」
褚清輝自己感受一番,也跟著笑了。
林芷蘭告辭時,她送了一段,返回後走在回廊上,見不遠處幾個宮人拿著竹竿不知捅什麼,奇道:「他們在做什麼?難道是捅蜜蜂窩?」
紫蘇打發了個宮女去問,不多時回來,「是在捅燕子窩,前幾日來了一對燕子,在簷下角落裡築了個巢,若不給它捅掉,再過幾個月小燕子出生,嘰嘰喳喳的吵人。」
褚清輝忙道:「吵就吵一些,捅它的窩做什麼,把它窩捅了,讓小燕子產在哪裡?快叫他們住手。」
那宮女趕緊去制止。
褚清輝親自走過去看了看,見那個燕子窩只是壞了一小半,才稍稍安心,又交代底下人,以後都不許打擾這一對燕子。
今日風和日麗,叫人心情愉悅,褚清輝自見了林芷蘭的孩子,心頭更加雀躍,簡直想要自己也立刻就變個孩子出來,抱在懷中好好哄一哄了。
晚上閆默回府,她自然又好一通纏磨。
「先生沒見過小寶寶,真的太惹人愛了,我們也生一個寶寶嘛,好不好好不好?」
閆默胸膛被她蹭得發熱,四肢卻是冷的。他抱緊了懷中柔軟的身體,不敢想像這個溫暖的人,也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的場景,那是他無法承受的。隻單單稍微一想,就連喘息都覺得困難,心口更是被冰封了一般。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風險,他也不願去經歷。
可耳邊的一聲聲溫言軟語,也讓他不得拒絕。
無法忍受失去她的風險,又不能忍受叫她失望。
褚清輝磨了半天,沒得到他的回應,雖在意料之中,可多少還是有些失落,漸漸息了聲。
「好。」就在一片難言的安靜中,忽然聽一個聲音如此說道。
褚清輝眨了眨眼睛,猛的抬起頭來,「先生你說什麼?你同意了是不是?」
閆默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微啞,「是。」
「太好了!」褚清輝欣喜地低呼一聲,湊上去就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
見她這樣歡喜,閆默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第二天,褚清輝就把太醫請來。雖然說她現在身體狀況越來越好,但是眼下準備受孕,還是希望讓太醫將她調理得更好一些。
不僅積極調養身體,她如今連房事上也主動了許多,以往羞澀放不開,如今雖依然羞澀,但只要想想孩子,就咬著唇紅著臉迎上去了。
一時間,兩人比新婚之時還要濃情蜜意。
大約是太醫的方子十分有效,她的臉色一日看著比一日紅潤,身體狀況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這日晚間,兩人剛纏綿過一回,褚清輝懶洋洋的靠在閆默懷中,不知想到什麼,忽然伸手捂住了臉,直往他懷中埋。
閆默一下一下啄著她汗濕的額頭,輕聲道:「怎麼了?」
褚清輝面色更紅,把臉在他胸口蹭了蹭,支支吾吾:「我、我說出來,先生不許笑我。」
「不笑。」
大約是為了確認,褚清輝抬頭看了看他的臉色,勾起的眼角帶著殷紅,眉眼間的春色,看得人心神蕩漾。她抿著嘴,似乎覺得十分難以啟齒,連眼眶都臊得濕潤了幾分,「最近和先生……之後,我都覺得身體裡暖洋洋的,四肢好像充滿了力量,一點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腰酸腿軟。我聽一些老人家說過,世上有一種狐妖,會變成年輕貌美的女子模樣,勾引人與她交合,吸人陽氣,我、我不會是——」
話沒說完,就聽得閆默輕笑了一聲。
褚清輝立刻炸了毛一般惱羞成怒的瞪他,「你才說過不會笑我!」
「沒笑。」閆默壓住了嘴角。
「我都聽見了!先生真討厭,跟你說正經的呢。」
閆默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都是無稽之談,世上哪有精怪?」
「真的嗎?那我的身體怎麼……」
「許是太醫的方子有奇效,又或許近些日子心情舒暢,身體也跟著越發健康,還有可能——」
他賣關子一般,說到一半不說了。
褚清輝忙追問:「還有可能是什麼?」
閆默緩緩低下頭,在她耳邊將剩下的半句話慢慢吐出。
「呀——」褚清輝又是一聲輕呼,羞惱的直用粉拳捶他,「大壞蛋,越來越壞了!」
閆默摟著她,低笑出聲。
去年春日,褚清輝四處踏青尋春,今年則乖乖的在府中待孕,除了每兩日去向皇后請安,哪也不去。
見她如此耐得住寂寞,不說別人,便是皇后也驚奇得很,終於相信她如今是真的定下心來,準備做一個母親了。
回廊下那個燕子窩裡傳出小燕子嘰嘰喳喳聲時,公主府中也傳來了喜訊。
那本是尋常的一個傍晚,褚清輝正翻看晚膳的食譜,看到有一道清蒸鱸魚,忽然就覺得胸口一陣噁心,忍不住捂著嘴乾嘔。
如今為了她待孕,整個公主府的人心都提著,一見她如此,都不必吩咐,紫蘇立刻就叫人去請太醫。
來了兩個太醫,診過之後,果真都是喜脈,紫蘇等人齊聲向褚清輝道喜。
盼了這麼多時日,終於盼來了孩子,褚清輝一時間倒反應不過來,摸著肚子呆呆出神。
身後靠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褚清輝轉頭看他,愣愣道:「先生,我們真的有寶寶了。」
「我知道。「」閆默擁著她,「先去用晚膳。」
等吃過晚飯,洗漱完畢歇下了,褚清輝轉頭看著閆默,突然一把抱住他,帶著鼻音嬌聲道:「我要生個像先生一樣的寶寶,再生個像我一樣的。嗯……要是以後還有的話,生一個像父皇母后的。」
「貪心。」閆默輕吻她的發頂。
褚清輝原本不覺得什麼,被他一說,就有了些臊意,埋在他懷裡嗔嬌道:「壞蛋不許笑我。」
閆默眼中略帶了一點笑意,沒叫她看見,省得又有人惱羞成怒。
褚清輝懷孕之事傳入宮中,第二天皇帝皇后太子就接連賜禮。她肚裡的這個孩子,是皇室第一個孫輩,不管是男是女,都注定受盡寵愛。
閆默陪著褚清輝入宮謝恩。
皇后牽著女兒的手,仔細詢問她如今身上的狀況,又把給褚清輝診脈太醫請來,詳詳細細的過問了一番。
皇帝在一旁聽著,轉頭看見底下立著的兒子和女婿,又把人拎走訓話去了。
等眾人都離開退下,皇后摸了摸褚清輝的肚子,笑歎道:「一眨眼,我的暖暖也要做娘親了。」
褚清輝壓了壓心頭,「母后,我有些緊張。」
「傻孩子,之前那樣積極,現到反過來緊張了?有什麼好緊張的,有父皇母后,有駙馬有太醫,還有底下那麼多人圍著你,你就該安安心心的才是。況且十月懷胎,如今離分娩還早著呢,現在就緊張,什麼時候是個頭?」
「我也是這麼對自己說的,可就是有點緊張嘛。母后,你說寶寶會乖乖的在我肚子裡待著嗎?」
皇后點點她的鼻頭,「傻話,他不在你肚子裡待著,還能到哪裡去?你父皇早就跟我說了,等你頭一個孩子出生,若是個男孩就封個郡王,若是個女孩,就封做郡主。」
「那些言官們……」褚清輝遲疑。
郡王郡主是只有親王的嫡出子女才能擁有的品階,公主雖然位比親王,但到底不是親王,且公主的兒女乃是異姓,朝臣恐怕不會輕易同意。
皇后笑道:「這些年,你父皇要做的事,可有做不成的?況且又不是事關社稷的大事,最多叫他們吵上一兩日,也就完了。」
褚清輝靠著皇后,輕聲道:「等寶寶出生,一定要叫他好好孝順父皇母后。」
「等他長大能孝順我和你父皇,我們都早已七老八十了。」
「怎麼會?」褚清輝忙道,「母后和父皇都年輕著呢,以後不但要做祖母,還要做曾祖母,曾曾祖母……」
「那就真成老妖怪了。」皇后被她逗笑。
「母后才不是呢。」雖然肚子裡揣了個寶寶,可褚清輝在皇后面前,仍跟個孩子般愛嬌。
皇后輕撫著她白中透粉的臉蛋,心頭俱是柔軟,可想起一事,原本的輕快裡就帶了幾分沉重。只是該來的早晚要來,她看著女兒面上的笑顏,低了聲緩緩道:「暖暖,大衍與南蠻將有一戰,駙馬得要領兵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