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閆默還未睜開眼,先感覺到有一雙細軟的手在臉上摸來摸去。
伸出手掌,將那雙不安分的手壓下,他低頭看著褚清輝,「醒了?」
「醒了一會兒。」褚清輝軟軟回答。
「起來用膳?」
「再等一等。」褚清輝轉頭又玩起他的衣襟,「等用過早膳,我知道先生又要去書房了,不如再賴一會兒床,還能叫你多陪陪我。」
她語氣平淡,可這話細聽起來,分明是有幾分委屈埋怨的。
閆默不由得又握住她的手,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想了又想,只說道:「不去書房了。」
「當真不去?」
「當真不去。」
「那……今天一整天都陪我?」
「都陪你。」
褚清輝這才開顏,還要再說什麼,忽然哎喲一聲捂住了肚子。
閆默立刻摟住她,「怎麼了?」
褚清輝皺著眉頭,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抱怨道:「孩子踢我,今天踢得特別用力。」
她說著,撩起衣擺,露出圓鼓鼓、白生生的肚皮。恰好此時,肚子裡的孩子又踢了一腳,肚皮鼓起一塊。「先生看嘛。」
閆默沒有防備,眼前忽然出現一片白的晃眼的肌膚,刺得他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放,偏褚清輝還一個勁要他看。他只得僵著身體看過去,好一會兒才乾巴巴道:「疼不疼?」
「有一點疼,不過先生摸摸我就好了。」褚清輝雙眼亮晶晶的看他。
閆默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抬了半天沒抬起來。
褚清輝不滿地撅了嘴,抓住他的大掌就罩在自己光裸的肚皮上。
掌下肌膚白皙細膩,如一塊觸手生溫的暖玉,閆默乾燥的掌心裡泌出些許手汗。
褚清輝把自己兩個手覆在他手掌之上,肚皮又顫了一下,這次她倒不喊疼了,隻咯咯地笑,一臉期待道:「瞧他精力旺盛的樣子,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又問閆默:「先生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閆默略有幾分心不在焉,再次想到歸來第一日那個問題:她能否順利生產?
腦中又另有一個聲音,當初的他既然有把握叫她懷孕,是否備了後手?
他頭一次對自己失去的記憶感到不滿和無力。他在擔憂,也在恐慌,雖然重新認識懷中的人不過短短幾日,卻讓他體會到瀕死都不曾感受過的恐慌情緒。
如果無法保全她,該怎麼辦?
他闔目沉默著,再睜開眼,心中已有了決定。
年關將近,褚清輝的產期也越發臨近。怕有什麼意外,皇帝皇后早已免了她的請安,連今年的除夕宴都叫她不必入宮了,只在府中安心待產。
除夕那一天,府中裡裡外外貼了對聯和福字,到處掛滿大紅燈籠。
褚清輝換了一身紅色新衣,與閆默二人坐在主位上,府裡伺候的人排著隊來給他們二人叩頭,口中說著吉祥話。
下人們一個個面上帶著喜色,磕頭磕得心甘情願,畢竟磕完了,就能得到公主賞的一對金錁子呢。
發完賞銀,褚清輝示意眾人下去領宴。
各處早已準備好炮竹煙花,只等管事一聲令下,劈裡啪啦響得熱鬧。
褚清輝坐在正屋裡,聽著外頭的炮竹聲響,轉頭對著閆默一笑,「我與先生又共同過了一個年。」
閆默避開她的視線,努力回想,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除夕夜要守歲,按理說該徹夜不眠,但褚清輝如今身體不便,隻準備與閆默沒一同守到子時。
眼下時候還早,兩人對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難捱,褚清輝提議道:「先生跟我一人說一則故事,或者一件趣事打發時間吧。」
「說什麼?」閆默問她。
「什麼都可以呀,也可以講講先生小時候的事情,我先來吧。」褚清輝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先生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那時一見先生就傻了眼,還說了些胡話,先生可知是為何?」
閆默擰著眉頭,過了一會兒才說:「第一次見,你還小。」
褚清輝笑道:「不是那一次,那時候我太小,都不記得了,是說在含章殿初見的那次。當時我還沒見過先生,只從一些嘴碎的宮人那兒聽了些閒言碎語,就輕信了,以為先生長得青面獠牙,銅頭鐵臂,駭人得很,嚇得我腿都軟了,結果一見面,卻見先生英武非凡,又把我驚了一跳,還鬧出笑話來,丟死人了。」
她一面說,一面用手帕捂了臉,此時回想自己當初說過的傻話,做過的傻事,依然覺得尷尬不已,卻又有幾分懷念,幾絲甜蜜。
憑她寥寥數語的描述,閆默也知道當時的場景必定令人難忘,只可惜,他腦中卻絲毫印象也無。
褚清輝自己笑完,推了推他,「輪到先生了。」
閆默想了半晌,卻不知有什麼趣事可說。
見他實在苦惱,褚清輝只得道:「那就我來問,先生回答,可以吧?」
閆默這才點頭。
褚清輝手帕捂住半張臉,眼睛眨呀眨呀的看他,「我那時候忽然提出要先生做我的駙馬,先生是不是嚇了一跳?有沒有覺得我太出格了?」
她一開口,閆默心裡就咯噔一聲,面上維持著鎮定,搖了搖頭,「不會。」
褚清輝撐著下巴等他,卻只等到兩個字,不由嘟了嘴,「除了不會二字,你就沒別的話跟我說了嗎?我那時候其實堵著一口氣呢,先生前一天送了我一隻紙鳶,卻不要我的信物,我便以為先生不喜歡我,不想做我的駙馬,當時還在想,若你真的不要做我的駙馬,我就找別人去了。」
過去這許多,兩人間的點點滴滴,閆默確實都已經忘了,這是他即便假裝,也無法扮演的過去。他輕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抱歉。」
褚清輝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心頭湧上一些失落的情緒。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此次離別重逢,閆默對她比從前生疏了許多。還是說,尋常夫妻在一起久了,總要有這樣一段冷淡的階段?
可這個階段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是否有結束的機會?或者冷淡之後就該是厭煩了?
她忽然覺得有些落寞,有些百無聊賴,剛才還興致勃勃要守歲,眼下已沒什麼趣味了。
「我困了,去躺一躺,先生再守一會兒吧。」
閆默看著她入了臥房,他知道自己該跟上去,可腳下卻仿佛生了根一般邁不動。
他獨自在燈火通明的屋子裡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頭又傳來一陣熱鬧的爆竹聲響。
子時已過,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