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靠近前廳,左邵卿就聽到裡面傳來鬧哄哄的聲音,那種粗獷而豪邁的聲音是他從前的生活中沒有接觸過的。
打從他記事起,所見所聞的大多數是書生,有迂腐的,有正直的,有奸詐的,有聰慧的,也有直爽的,但就是沒有這種不顧禮儀,笑聲如雷聲的。
此時他才意識到,和陸錚在一起將會面對的都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和陸爺一起歧視書生。
他知道自己前面不可能是平坦的陽光大道,將來會遇到的阻力絕對不少,而漕幫的這群莽漢,還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
左邵卿掙脫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理了理衣裳,瞬間恢復了一派清逸俊朗、文質彬彬,雖然裡頭的那些人和書生是兩個層面的人,但第一次見面,總要給對方留下無害純良的形象。
陸錚看了他一眼也沒堅持,和他一前一後地走進大廳。
左邵卿從陸錚身後探出腦袋,觀察著廳內的情景。
這個溫泉山莊果然名副其實,連聚會的大廳都佈置的如此雅致,只是……這種雅致中圍坐著幾桌子粗莽大漢,硬生生的破壞了此中的美感。
「呀,當家的來了。」眾人齊刷刷地起立,默契地分離兩側,同時恭敬地彎下腰,聲勢浩大地道了聲:「給當家的請安!」
左邵卿嘴角抽了抽,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一談起漕幫都得用又驚又懼的語氣,這簡直就是一群土匪一樣的男人。
陸錚隨意地擺擺手,也不管對方看到沒有,直接走到主位坐下。
左邵卿在人群中尋找他家二叔的身影,卻一無所獲,雖然這裡面的男人大部分是又粗又壯的,但他家二叔的體積也不小,不該埋沒在人群中才對。
有人眼尖地看到了左邵卿這個跟在陸公爺身後進來的少爺,捅了捅身邊的男人,「嘿,楊二哥,還是您會辦事,竟然找來這麼個絕色,難怪當家的這次不僅把人收下了還帶在身邊。」
左邵卿眼神一閃,勾唇挑眉地看向那個楊二哥。
只見那男人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瞧,眼中有些沉思,他摸了摸下巴的鬍渣,不太確定地說:「不太對啊,好像不是這麼一號人。」這樣氣質出塵,外表出眾的少年他不該記錯了才對。
不少人都聽到他們的對話,其中就有一個個子稍小的年輕人幸災樂禍地道:「你們說的可是那個千辛萬苦找來的清倌?」見眾人將目光投向他,他挺著胸膛不客氣地說:「那玩意兒早被當家地踢出來了,這會兒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裡哭呢,哈哈……」
「那這個是誰?」有人指著左邵卿問。
「……」眾人沉默,然後齊刷刷地將好奇的目光投向陸錚,等著他公佈答案。
漕幫幫眾都是草莽之人,最初得知有人挑戰他們幫主的時候,還義憤填膺地站出來鬧場,可是在得知那個一腳就將他們敬仰的幫主大人踢飛了男人竟然是名震大央的鎮國公時,嚇得差點尿了。
然後根本不用任何儀式,這位國公爺就成為他們公認的新當家了,再然後,他們這些人就上了當家的船,一船從北到南,再從南到北,美名其曰:巡視領地!順帶告知所有幫眾,他們以後就是陸公爺的人了!
漕幫幫眾懶散慣了,剛換了這麼個來頭大的當家時,大家做事說話都束手束腳的,生怕太過粗鄙惹得當家嫌棄。
結果一路下來,他們發現這位位列一品的鎮國公其實挺好相處的,冷是冷了點,但只要不撞到他的槍口上,他們愛說愛鬧都可以。
所以這才有了那些前仆後繼往陸公爺床上送美人的兄弟,大家是真心覺得陸公爺夜裡寂寞啊。
陸錚原本沒打算這麼高調行事,正巧戰袁鋒打算發展海上商貿,自然要圍剿海寇,肅清漕運,讓外海內河暢通無阻。
先帝重文輕武,滿朝文武真正有帶兵能力的武將少之又少,能讓戰袁鋒信得過的武將就更少了,因此只好大材小用地將任務丟給了鎮國公。
陸錚可有可無,正好藉著這個由頭將漕幫納入鎮國公府的勢力範圍。
只是沒想到在半路上巧遇了左邵卿,甚至還擦出了火花,讓他古井無波的感情起了強烈的反應。
陸錚從來不是拖沓的人,既然認定了自己對左邵卿有那方面的興趣,就把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下。
左邵卿一步一步朝陸錚走去,他走的很認真,目不斜視,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複雜的視線他不是沒感覺到。
他的心有些忐忑,他不確定陸錚是否打算讓他們的關係露於人前,如果他也如江澈那般,只是打算在後院圈養男寵禁臠,那他又該如何自處?
還好,當他在陸錚身邊的位置坐下來,那人也依然沒有表態,只是將一副碗筷挪到他的面前。
左邵卿笑了,笑得很滿足也很蕩漾,他朝那些目瞪口呆的男人笑道:「怎麼都站著?請坐吧!」
眾人凌亂了,這種主人待客似的語氣是怎麼回事?難道在他們不知道時候,這溫泉山莊易主了?就算是山莊主人,也沒膽量在他們面前擺譜吧?
幾十雙銳利的眼睛在陸錚和左邵卿身上來回移動,試圖看出這其中的奧妙。
空蕩蕩的餐桌上只擺了幾壺酒和一些下酒的零嘴,那些等陸公爺來了才能上桌的菜餚這會兒還在廚房裡擺著。
陸錚半天沒等來飯菜,對漕幫的辦事效率很不滿,敲著桌子冷聲說:「傳膳!」
這兩個字就如同當頭棒喝,一下子讓還沉浸在各種猜測中的男人清醒過來。
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提高音量朝外吼道:「上菜咯!」然後眾人以最快的速度按身份坐好。
左邵卿注意到,他們坐的這張桌子是最大的,人數卻最少的,除了他和陸錚,只有兩個男人小心翼翼地陪了末座,其中就有剛才被稱為「楊二哥」的男人,看來應該是漕幫裡數一數二的人物。
而那個叫隱一的青衣侍從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正嚴肅地立在陸錚身後,雙眸直視卻沒焦距,形如木雕。
菜餚魚貫上桌,一屋子養漢吃相當然不可能好,雞腿是直接拿上啃的,湯是直接用碗倒進嘴裡的,酒是從開始就沒停過的。
和他們一比,左邵卿頓時對陸錚的吃相滿意了,至少陸公爺還保持了基本的餐桌禮儀,雖然吃的快,卻沒有不雅的動作,也沒有發出不雅的聲音。
一條雞腿飛進他的碗裡,左邵卿愣了愣,他甚至沒看到這個雞腿是怎麼飛過來,就聽到耳邊那男人沉聲說:「多吃點!」
左邵卿頂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目光夾起那條雞腿,斯文地小口啃了起來,然後就聽到有人小聲交談:「剛才沒細看,這個少年文質彬彬的,八成是書生。」
「書生咋地?咱們漕幫的賬房先生也是書生!」
「去你的!那能一樣嗎?」他們當家怎麼可能會看上個賬房先生?
「我當然知道不一樣,看看那張臉,比我家娘們還細緻,皮膚白的跟雪似的,一看就是個大少爺。」
左邵卿吃了幾口就有些食不下嚥了,幾十個大漢吃一口飯,看他一眼,簡直就跟拿他當下飯菜一樣,任誰都淡定不了。
何況這些人裡還有些不怕死地給陸錚送過人,他往陸錚身邊挪了挪,一隻手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弱弱地喚了聲:「爺……」
在場大半男人的骨頭都酥了,明明聽的出來是少年的聲音,也沒有女人的嬌嗔,怎麼就這麼撓心撓肝的呢?
陸錚放下筷子,「都轉過頭去,面朝大門!」
眾漢子不明所以,卻還是聽話的照做了。
陸錚冷冷地命令:「吃飯!」
於是,左邵卿終於清靜了,對著一溜兒的背影香噴噴地啃著雞腿。
等他好不容易吃下比平時多三成的飯量,陸錚已經在旁邊看他好一會兒了,眉頭微皺,好像還不太滿意。
左邵卿深知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而他也沒想過吃成胖子,壞笑著拉住陸錚的手掌摸上他的肚皮,說:「看,吃撐了。」
陸錚的耳根瞬間紅了,手掌摸了一下就迅速收了回去,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嗽兩聲。
左邵卿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確定地盯著陸錚的耳垂,懷疑剛才自己眼花了,否則陸公爺怎麼可能會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