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旖坐地鐵回到小區附近,又徒步在馬路邊慢走,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大街上的車水馬龍,滿腦子都是江任許和周洛琛的事。
不是沒想過周洛琛這樣的男人會有怎樣的過去,也不是沒想過那樣一個對女人很有手段的男人會有過多少女人,可真碰上了,卻覺得自己並沒辦法像她想的那麼坦然。
「哎……」忍不住長嘆了口氣,方旖走進所住小區,拐了幾個彎來到單元樓下,卻看見了熟悉的人。
周洛琛站在他的車旁邊,單手夾著根細長的香菸,安靜地望著她這兒。
他瘦瘦高高的身材被黑西裝包裹著,挺拔如青鬆般的身影幾乎沒入黑暗。
方旖停在原地,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會,乾脆僵在那不動了。
周洛琛掐了煙扔到路邊的垃圾桶裡,隨手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菸灰,慢條斯理地走到了她面前。
他微微挑眉,目光撩人地望著她:「還在生氣?」
方旖抿唇不語,蹙眉看著他,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周洛琛莞爾一笑,嘴角彎曲的弧度帶著蠱惑人心的色彩,這樣的律師到了法庭上,恐怕就和演藝圈裡太過漂亮的演員一樣,讓人覺得像個花瓶,空有外貌,沒有真才實幹。
然而他不是那樣的,他是有真材實料的,也正因為此,他變得那麼稀有和珍貴,讓那麼多女性為之沉迷。她何其有幸,成為他此刻為之駐足的那個人,但這份殊榮可以持續多久?一旦失去,她又該如何自處?
「這麼生氣,說明你很在意我啊。」周洛琛雙手抄兜,看起來心情挺好,並不擔心方旖的怒火,「你就這麼愛我?」他用難辨情緒的話語緩緩說道,聽不出調侃,但還是叫人臉紅。
「誰愛你!」方旖瞪了他一眼,越過他想走,但他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緊緊握在了手中。
方旖有點不自然,想扯回來,可力道卻敵不過他,只好開口道:「放手,我要回家。」
周洛琛轉過身去面對著她,人是細細長長的,臉也英俊得不行,活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不過他的肩膀很寬,方旖也曾有幸目睹過他襯衣後那優美的肌肉線條,他這種外面看著清清瘦瘦,其實裡面很有料,長腿細腰,身材高挑的男人,再穿上阿瑪尼的經典款西裝,做著一份體面又充滿智慧的工作,莫道是她和事務所那一眾女孩,即便是名媛千金,恐怕也抵抗不了。
「別生氣了。」周洛琛輕巧地開口,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了,「江任許是嚴肅的人,跟我只是曾經的上下級關係,外人亂想也就算了,你也不信我?」
「嚴肅的人?」方旖詫異地望著他,「不會吧?我聽陳助理說過江任許的事,我怎麼覺得,她和嚴律師……不太搭……」
周洛琛輕嗤一聲,卻並不是反駁方旖的論調:「當然不搭。」他單薄的衣衫站在臨近十二月的寒風裡,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冷,說話很平靜,「酒後亂性,誰說得清是不是她處心積慮,不過她總歸是個女人,吃虧的不會是男人,也就那麼回事。」
方旖覺得頭有點大:「我聽不太懂。」
周洛琛用很遷就的語氣說:「她那種人辦出來的事,你這種人自然想不明白。」
方旖不太理解:「我是哪種人,她又是哪種人?」
周洛琛彎下腰湊近她的臉,毫無預兆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語調磁性而富有魅力:「她是什麼人不必費心討論,但你是我喜歡的人就夠了。」話畢,他看見方旖又害羞了,才輕描淡寫地說,「兩年前事務所聚餐,嚴肅喝的有點多,第二天起來就打電話告訴我,他和江任許出了點事。本來這事兒拿一筆錢也就解決了,可後來江任許懷了孕,死活要生下來,嚴肅不喜歡她,更不想這麼早有孩子,所以找我出出主意。」
「原來這就是她失蹤的原因?」方旖感慨道。
周洛琛頷首道:「孩子是肯定不會讓她生下來的,她也算挺厲害了,拖到懷孕六個月才鬆口去做了引產,後來就一直休息到現在,期間嚴肅不好直接接濟她,怕她再有別的想法,但良心上又過意不去,所以……」
「所以他就拜託你把錢給她?」方旖乾巴巴接話道。
周洛琛從善如流地點頭,眼神悠遠地凝視著她,不再言語。
方旖沉思許久才說:「懷孕六個月,孩子都已經差不多成型了,這樣還要引產,和殺人其實也沒太大區別。」
周洛琛沒有發表太多看法,僅僅是:「錯誤的結晶來到世上也不會幸福,與其痛苦一生,還不如沒開始就結束。」
方旖不敢苟同,畢竟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但這事兒不是她和周洛琛的事,他們沒必要因此爭論,所以她轉了話題:「那嚴律師應該不希望江任許回來上班吧,她為什麼又回來了?」
方旖說著話,實在看不過去周洛琛只穿著單薄的西裝站在寒風裡,竟然解開了自己的大衣扣子,要把外套給他。
周洛琛一怔,看著帶著她體溫的大衣披在自己肩上,尺寸那麼小,根本不合適,但他心裡卻異常溫暖。
「我不冷。」他摘下大衣又給她披上,「你別著涼就好。」說完,像怕她拒絕,立刻轉了話題,「我和嚴肅都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回來,大概是不甘心吧,總之這件事跟我沒關係,別人的看法我並不在意,你清楚就行了。」
方旖嘆了口氣,暗嘆這黑鍋俠他當的也倒毫無怨言,挺講哥們義氣的。
「這事我還是裝不知道吧。」方旖道,「這算是醜聞了,嚴律師肯定不希望第四個人知道。」
周洛琛、嚴肅、江任許,這是三個人了,方旖是第四個,她得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
周洛琛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柔聲道:「真懂事兒。」
方旖羞澀地躲開沉默下來,周洛琛卻說:「這事兒算是說清楚了吧。」
方旖抬眸望著他,雖不解他這話用意,卻還是點了點頭。
周洛琛意味深長道:「那麼,你今天冤枉了我,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餐廳,該怎麼彌補我?」
方旖得感謝此刻黑暗的天色,否則她這通紅的臉蛋可要丟死人了。
見方旖不說話,周洛琛又拿老賬出來算:「我之前還幫了你那麼多忙,你又要怎麼報答我?」
方旖咬咬唇說:「我攢了不少錢了,我拿給你……」
周洛琛似笑非笑地問:「你覺得我缺錢麼。」
錢,周洛琛自然是不缺的,那她能給他的,就只有那麼些東西了。
方旖低下了頭無法面對他,他將她的一切舉動盡收眼底,心下已經瞭然。
「看來你已經想到彌補和報答我的方式了。」周洛琛再次彎腰吻了吻她,這次是她的耳垂,他在吻她時輕輕耳語道,「二十一號我生日,晚上去我家。」
方旖沒拒絕也沒答應,但沉默有時候有著另一個意思,那就是默認。
周洛琛又親了親她,雖然現在不是光天化日,卻也是大街小巷,這樣子實在不成體統,所以方旖漸漸開始躲避。
周洛琛見此,方才慢條斯理地站直了身子,與她道別:「我先回去了,晚上早點睡覺。」
方旖點點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麼怕我。」周洛琛聲音有點沙啞,「生氣的時候怎麼那麼英雄呢。」
方旖下意識反駁道:「我哪有生氣。」
「好,你沒有。」周洛琛摸摸她的頭,柔聲道,「真得走了。」
方旖看著他,他英俊的五官與溫柔的表情落入她眼中,他表現出來的那份感情,令她心裡滋生出深深的不捨。
「你回去開車小心點。」方旖情不自禁地上前主動擁抱了他,在他懷裡窩了好一會,才依依不捨地退開,然後猶豫片刻,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唇角。
周洛琛自始至終站在那裡任由她抱著和親吻,臉上一直滿是情意。等她的吻結束,他沉默半晌,才開口說:「你這樣我都不想走了。」
方旖無奈推他:「快走吧!」
周洛琛用眼神快速將她全身掃了一遍,諱莫如深道:「還有不到十天。」沒頭沒尾地說完,他轉身跨上了車,與她道別後開車離去。
方旖在門口又站了好一會,才捨得回家去。可她才走進單元樓,就發現母親倚在那裡,有些目瞪口呆地站著。
方旖立刻皺起了眉,不知道母親看見了多少,只好試探性地問:「等我很久了?」
方母望向女兒,躊躇片刻,點頭。
方旖抿了抿唇,道:「那就上去吧,回去洗洗澡睡了,累。」
方母看著方旖沒事兒人似的上樓了,也不好再在這裡待著,跟在後面進了電梯。
時間已經不早了,電梯裡就她們母女倆,方旖沉默,方母卻有點沉不住氣了,忍不住開口問道:「旖旖,你不是說和同事吃飯嗎,怎麼是個男的,你們還……」
「男同事。」方旖只說了這麼三個字。
方母面露憂慮,方旖從電梯倒影裡看見她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道:「你不是也說我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男朋友了嗎?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方母點頭,卻又搖頭,有點為難道:「可是那個人,看著很厲害的,你和他……」
「不找個厲害的,也降不住你老公啊,你說是不?」方旖反問她。
方母怔住,僵了半晌,直到電梯門打開才說:「是他?」
看樣子方母是聯繫上了之前接濟繼父的人,方旖也沒隱瞞,坦然道:「就是他,不過我暫時不希望繼父知道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那肯定就是你說的,你是我媽,不管你以前做過再多錯事,我心裡也還是敬你的,只是這次不一樣,如果你再……那我也不想再忍了。」
方母明白她的意思,久久沒有言語,方旖看了她一眼,走出電梯進了家門。
翌日,方旖帶了母親做的甜點到事務所,打算中午趁著大家離開吃飯的時候,拿去熱了給周洛琛吃。不過有人並不希望這件事發生,直到一點多,江任許仍然像根釘子一樣釘在座位上,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打算,連洗手間都不去一趟。
方旖無奈,只好把東西放到桌上,準備下午下班給周洛琛。
不過很不湊巧,下午的時候,周洛琛忽然離開了,行色匆匆,一邊走一邊打著電話,方旖沒聽錯的話,他像提起了「公安」兩個字。
難不成是案子出什麼問題了?不能吧,要真是這樣,那周洛琛今年可真夠倒霉的,手裡的案子已經第三次出問題了。
所幸,並不是案子的事,方旖因為擔憂他而給他發了短信,他告訴了她緣由以免她擔心,原來他去了瑞亨投行中國總部,他是那裡的法律顧問,去那兒無可厚非,所以雖然他沒提及具體什麼事,但她也安了心。
周洛琛這一趟走了,下班時都沒回來,方旖知道他在忙,也沒敢打電話打攪他,到了下班時間就自己離開,準備回家了。
不過,她在朝地鐵口走時,「巧合」地遇見了開著紅色跑車的江任許。她從車上下來,摘了墨鏡,不算熱絡地和她打招呼,她卻只想給嚴肅打電話。
「回家嗎?我送你吧。」江任許作勢替她打開車門。
方旖面色如常地說:「不用了,我坐地鐵就行,江小姐不順路的。」
江任許觀察著她的表情,猜測著她內心的想法。她知道嚴肅肯定不會讓周洛琛把她的事告訴第四個人,所以她認為方旖什麼都不知道。那也就說明,周洛琛在她這解釋不清,她應該還在生氣的。可是現在看著,怎麼好像一點怒氣都沒?
江任許略略思忖,笑著說:「不會啊,我順路的,我就住在你家對面的小區,和周律師同一個。」
方旖眉頭輕不可見地一蹙,卻不是因為吃醋,而是因為明白了她的目的。
她這是故意要挑撥他和周洛琛的關係啊,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要不是周洛琛賣了嚴肅把所有事都告訴了她,那她這會兒肯定真的會很傷心。
可惜,她什麼都知道。
方旖沒有露出江任許想像中的神傷,讓江任許有點疑惑,不過很快她就沒心情疑惑了,因為她被方旖的奇葩言論驚呆了。
「江秘書,你覺得你還可以在事務所做多久?」方旖歪著頭說,「我覺得最多一週,你就會再次失蹤了,只是這次不會有人再給你留檔了。」她略顯傷感,「其實啊,你和周律師的事我是挺傷心的,不過誰讓我喜歡他呢,他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隻喜歡一個女人?我啊,只要他心裡最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就夠了。」
江任許嘴角抽搐道:「想不到你這麼大方。」
「可能周律師就是喜歡我大方吧,你以後也大方一點,別那麼嫉妒我,說不定他就會對你稍微好一點,不那麼急著趕你走的。」方旖淡淡地說完,走進地鐵口,連道別都沒跟她說。
江任許站在冬日的街道上停留了很久,才很不甘心地離開了這裡。而另一頭坐上地鐵的方旖,正拿著手機刷微博,心裡冷笑地想著,不就是比不要臉,反正也沒外人,就她們倆,誰怕誰?
周洛琛正忙著幫朋友抓一個綁走他女友的傢伙,沒精力分給方旖,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他第二天把事情做完了,回到事務所上班,就看見自己的辦公桌上放的甜點盒子。盒子上還貼了張便利貼,是方旖的字跡。
他不由拿起電話,撥通她的號碼,等她接起後便問:「溜進我辦公室了?」
方旖壓低聲音說:「不是你給我的鑰匙嗎,後悔了?」
周洛琛拖長腔調說:「你放的是什麼?」
「我媽做的甜點,你嘗嘗吧,不是想吃麼。」
「那真是多謝了。」他抬手打開盒子。
「說話不方便,先掛了。」方旖匆匆說了句便放下了電話,並不是不想跟他聊,而是真的不方便,因為邢肆就站在旁邊跟陳君瑜說話,她很擔心被他聽見。
不多會,邢肆便轉頭望向了方旖,開口說:「方旖,提前準備一下,週一跟我出差。」
方旖一怔,下意識問道:「去幾天?」
邢肆略微思忖,道:「大概一週吧,有問題嗎?」
方旖為難起來,沒幾天就是周洛琛生日了,要出差一週,那不是得耽誤了?
見方旖一臉猶豫,邢肆面無表情地開口道:「如果有事,你可以提前回來,但前期你必須在。」
領導都這麼說了,方旖還能有什麼辦法?她只能曲線救國:「是要去穎都嗎?」邢肆最近在辦那邊的案子,如果是的話,那很近,實在不行就當天打車回來,白天再趕回去。
邢肆點了一下頭,這一個點頭讓方旖轉憂為喜:「好的,我會準備好一切資料。」
邢肆淡淡地掃過她喜形於色的臉,沒有說話,直接回了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他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彎腰看了看檯曆,稍稍想了想,就知道過陣子是周某人的生日。他們怎麼也做了那麼久的兄弟和合夥人,他的生日他多少還是有印象的。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但邢肆就是非常不希望那天給方旖假期。不過其實他也清楚,不管他給不給,周洛琛都有辦法達到目的。
方旖去出差了,江任許也沒辦法煩到她,她雖然忙碌,但心情還不錯。
唯一讓她不高興的,就是沒辦法給周洛琛過生日。這是他們在一起後他第一次過生日,沒辦法好好陪在他身邊,她心裡很過意不去。
不過,周洛琛生日當天晚上,方旖接到了他的電話,那個時候她還在酒店。
「方旖。」電話裡,周洛琛的聲音更動聽了,他那邊非常安靜,他說起話來,帶起了一股與他外貌形象很不符合的反派味兒……怎麼說呢,就是挺矛盾的。
「什麼事啊?」方旖有愧與他,說話都不敢大聲了。
周洛琛嗤了一聲,像在嘲笑她的膽小,他很快說道:「我在你隔壁房間,出門左拐,等你。」說罷,直接掛了電話。
不得不說,當他告訴她,他就住在她隔壁房間的時候,她真是既高興又非常……緊張。
有些事,避開了那麼多次,終於還是會來到。這就像太陽每天早上都從東方升起,即便時間會有不同,卻永遠不會改變方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