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蘿正琢磨著另一個人的身份,就聽到另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鄉君尋我?」聲音清透如泉水,正是南妍縣主。
杜雲蘿皺起了眉頭。
韋馱尊天菩薩跟前,南妍縣主緩緩站起來,轉過身迎著外頭陽光望著笑容滿面的穆連慧,她淡淡道:「鄉君是尋我一道拜菩薩嗎?」
穆連慧輕笑出聲,抬眸看著華麗精美的佛蟠,道:「剛剛在大殿裏,瑞世子與你說什麼了?」
南妍縣主的唇重重抿了抿,她並不想回答,可見穆連慧笑得風輕雲淡,態度卻格外堅決,她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嘆氣聲在空曠的天王殿內縈繞,越發顯得南妍縣主無奈又無力。
她道:「鄉君,之前我就說過了,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你的心願已經達成大半,你不用再做什麼,只要靜靜等著就好,不是嗎?」
穆連慧眸色沉沉,見南妍縣主的鬢髮散下來幾縷,她伸出手去,指尖輕柔一勾,指腹上纏繞了幾圈,在南妍縣主想要退讓之前,又順手把它們挽到了南妍的耳朵。
「我的心願?」穆連慧笑了,笑聲低沉,「是啊,我只要等著,就可以不嫁給瑞世子了,這樣,豈不是也如你的意了嗎?」
南妍縣主叫她笑得背後發涼,細細一琢磨這句話,她竟有些毛骨悚然:「你……鄉君你竟然是這麼想的,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些。」
穆連慧嗤笑,上前一步逼到南妍縣主跟前。
兩人身高相差無幾,面對面時,視線相對。
穆連慧的眼底滿滿都是嘲弄,她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心大?縣主你又豈是個由著別人指到東扔到西的人?」
「鄉君,我們從小打的交道不多吧?怎麼到了你的話裡,竟像是了解我的秉性了一般?我想,我們遠遠沒有那般熟悉。」南妍縣主語調波瀾不驚,全然沒有把穆連慧的話放在心中一樣。
穆連慧冷冷看著南妍,良久,她肩膀一垂,嘆道:「是啊,我一直以為我了解你,然後我發現我錯了。」
南妍縣主退後一步,小心避開腳後的蒲團,拉開了和穆連慧的距離,道:「我知你的心思,只是如今你我都失了主動權,拿主意的是皇太后,能說得上話的是瑞世子,我來尋我說道,也沒什麼用處。」
穆連慧挑眉,斜斜靠著一人都懷抱不住的紅漆柱子,道:「你漏了一個人,你是公主的伴讀,她會怎麼與皇太后說?」
提起雲華公主,南妍縣主眉間鬱色深深:「公主是個直白的人,她滿意什麼,不滿意什麼,都寫在臉上,她今日邀杜姑娘上車的意思,不已經明明白白了嗎?」
「你也不怕這些話叫公主聽見。」穆連慧笑出了聲。
「不會的,」南妍縣主淺淡一笑,「只要你不說,她不會知道。這裏是天王殿,公主最不喜歡四天王像了,她不會來的。」
穆連慧沉默。
「鄉君,」南妍縣主抬眼望著殿外天空中飛過去的一排大雁,「做人不能太貪心,不然容易揀了芝麻丟了西瓜,鄉君是聰明人,應該聽得懂我的話。」
「你!」穆連慧驚愕,難以置信地看著南妍縣主。
之前,無論她怎麼尋南妍縣主說話,對方都與她反覆打太極,剛剛也是,你來我往說了一圈,也是虛實難辨,因而穆連慧沒有想到,南妍縣主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刀子直直扎進了她的心房。
什麼是芝麻,什麼是西瓜,她和南妍說了良久,她當然一清二楚了。
猛得就被將了一軍,穆連慧隻覺得懊惱,心口裏堵著一股氣,她無處宣洩,咬著牙關瞪了南妍縣主一眼,重重一甩袖子,轉身出去了。
南妍縣主看著她走遠,緊繃著的精神緩緩鬆懈下來。
啪——
寂靜的大殿裏突然一聲脆響。
南妍縣主的臉上霎時血色盡失,她循聲一看,聲音來自於天王像後頭,本就昏暗的光線被高大的塑像遮擋,若不走到近前去,她根本無法發現天王像後頭有什麼。
想過去看,又有些慌,南妍縣主下意識地拽緊了拳頭,抬聲道:「誰?誰在後頭?」
角落裏的杜雲蘿已是一臉的懊惱。
她和穆連瀟把南妍和穆連慧的對話聽得一字不差,可礙於自身處境,一時之間杜雲蘿沒有細細去揣摩那兩人話中的意思。
聽到穆連慧的腳步聲越行越遠,杜雲蘿懸著的心落了一半,暗暗盼著南妍縣主也趕緊離開,卻不想一個不小心,她踢翻了牆角的一個燭台。
脆響之後,杜雲蘿一頭撞在天王像上的心都有了。
此處太黑了,他們躲進來時,杜雲蘿根本沒有發現這裏有一個燭台。
到底是誰在角落裏擺了這麼一個玩意,真真是要坑死她!
穆連瀟蹙眉。
他雖是穆連慧的弟弟,可姑娘家彎彎繞繞的心思他還是有些難以揣度,聽那兩人說了良久,除了穆連慧直白說了不願意嫁給李欒,旁的事體,他也沒聽懂多少。
南妍縣主提到了杜雲蘿,穆連瀟本打算等南妍縣主走了之後再問問杜雲蘿的,哪知突然間情況突變。
事已至此,再躲下去也不行了。
穆連瀟轉身,示意杜雲蘿不要輕舉妄動。
杜雲蘿一怔,見穆連瀟打算一個人出去,她一把拉住了他,沖他搖了搖頭,忽然就抬高了聲音:「縣主,是我。」
沖驚訝的穆連瀟莞爾一笑,杜雲蘿與他擦身而過,從這處黑暗之中走到了天王像前,不遠不近看著南妍縣主。
南妍縣主聽出了杜雲蘿的聲音,又見她出來,一時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氣惱,她張了張嘴,道:「你一直在聽?」
杜雲蘿承認:「我都聽見了。」
「你打算怎麼和公主說?」南妍縣主問道。
杜雲蘿深吸了一口氣,笑了:「你知公主心思,知鄉君心思,那你知道我的心思嗎?」
南妍縣主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