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青瓷茶盞被捏得緊緊的,雲華公主的指關節發白,若不是手勁兒不夠,只怕是要把茶盞捏碎了。
穗雨見她如此,垂著頭不敢再說話,心裏七上八下的,想著公主會把茶盞往誰腳邊砸。
雲華公主看了眼杜雲蘿,又看著南妍縣主,眼底裡驚訝、憤怒、不甘、疑惑,無數種情緒夾雜在一塊,她的身子微微顫著,良久,道:「我乏了,你們先回去吧,也該收拾收拾準備回宮了。」
語調平穩,若不是雲華公主皓齒上的血色,只聽這話,誰都想不到公主此刻心裏憋了多少火氣。
杜雲蘿起身告退,南妍縣主亦退了出來,兩人剛出了廂房,就聽得裏頭清脆的瓷器碎裂聲。
看來,雲華公主到底還是把茶盞砸了,杜雲蘿暗暗嘆了一口氣。
南妍縣主去了杜雲蘿的廂房。
兩人一夜未眠,這會兒除了身子有些疲乏感之外,並無多少睏倦。
杜雲蘿低聲問道:「你知道穗雨稟了些什麼嗎?」
南妍縣主似笑非笑:「我前腳從皇太后那兒出來,後腳就有人去請瑞世子了,大抵是皇太后與瑞世子說了些什麼,才惹得公主這般生氣吧。」
杜雲蘿挑眉睨了南妍縣主一眼。
能叫雲華縣主發大脾氣,莫非瑞世子幫南妍縣主說話了?
皇太后選了南妍,若瑞世子也點了頭,這事情基本就板上釘釘了,雲華公主的算盤沒了著落,不生氣才怪。
杜雲蘿回憶起雲華公主剛才的眼神,心中不由又是一驚。
南妍縣主望著窗外,淡淡道:「公主是個心思極細的人。」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杜雲蘿卻聽懂了,她和南妍縣主想到一塊去了。
昨夜之事,雲華公主固然會懷疑穆連慧,但今日這些變化之下,她一樣會把懷疑的目光再落回到南妍縣主身上。
南妍縣主沒有吃半點兒虧,只要她和杜雲蘿在下棋,藍巧和阿碧無論說什麼,都損害不了她的利益,甚至,皇太后前後召見了南妍和李欒,若婚事就此定下,南妍縣主反倒是獲利的那個人。
這在公主看來,也許會以為是南妍縣主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一旦懷疑的種子發芽,看什麼都會覺得疑惑。
公主依舊會懷疑穆連慧,她並不知道穆連慧和南妍在天王殿裏的對話,她還是會認為這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昨夜就是兩人攜手做戲。
她也會懷疑杜雲蘿,在這場戲裡,杜雲蘿到底是被利用了還是她本就是推手之一。
所有人都變得不可信,所有人都有嫌疑,這些念頭足夠公主氣上一陣子了。
南妍縣主偏轉過頭來,看著杜雲蘿,道:「那你呢?你覺得這是我設計的嗎?我是求助於你還是把你當成局中的一環?」
如此直白的問題讓杜雲蘿一時有些錯愕,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輕輕笑了。
「誰知道呢。」杜雲蘿莞爾,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明知前路多舛,若不在此刻奮力一搏,難道要等到被逼到絕路上再魚死網破嗎?佔得先機,有誰不喜歡。縣主你是被設計的、還是將計就計,亦或是主動出擊,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
南妍縣主睜大了眼睛,她直直看了杜雲蘿很久,才彎了唇角笑了:「你看,我們果真是一路人,想的都是一樣的。」
杜雲蘿淺淺一笑,不置可否。
宮女進來收綴了東西,皇太后那兒已經吩咐了,過半個時辰就出發回宮。
各處都不敢耽擱,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
坐著轎子到了半山腰,馬車已經候著了。
雲華公主捧著手爐站在車旁,等南妍縣主下了轎子,她憋著嘴道:「南妍你上車,昨兒一夜沒睡,再顛簸一程,回去少不得大病一場。」
南妍縣主應了,扶著宮女的手上了公主的車架。
雲華公主朝杜雲蘿招了招手,待杜雲蘿走到近前,公主附耳道:「你陪南妍下棋,是故意的,還是巧合?」
杜雲蘿垂眸,公主果真是在疑心的。
雲華公主似乎也就是隨口一問,她並不想要答案,不等杜雲蘿反應,板著臉登車。
杜雲蘿自不會追著去解釋,這等事情,越是掛在嘴邊越是說不明白。
南妍縣主坐了公主的車架,杜雲蘿只能和穆連慧一道。
穆連慧倚在車廂,閉著眼睛養神,杜雲蘿上來時,她連眼皮子都沒有睜開。
如此行了半程,杜雲蘿有些昏昏欲睡了,突然聽得穆連慧喚她。
「雲蘿,你也真是的,公主和縣主是從小到大的交情,公主再生氣,也不會不管縣主,而你呢,就因為陪縣主下棋,惹了公主猜忌,得不償失。」穆連慧說道。
杜雲蘿抿唇,她對穆連慧說的這些沒興趣,乾脆頭一歪倒在引枕上,裝睡了。
她太知道穆連慧的性子了,這幾句話瞧著是在為她不平,實則是想讓杜雲蘿去厭惡南妍縣主。
畢竟,她幫南妍縣主擋災,卻被殃及,若是從前的杜雲蘿,定然是會不高興的。
可她到底不是從前的杜雲蘿了。
當著南妍縣主的面,杜雲蘿沒有說透,但她心中自有一桿秤。
南妍縣主沒有必要做這等事情,她真正要防備的是雲華公主,從指婚到完婚,她在公主身邊最少也要三個月、半年的,這會兒就鋒芒畢露,把自己的爪子亮出來,惹了公主脾氣,這日子就要提心弔膽了。
直到昨日裏,皇太后心中依舊是南妍佔了上風,南妍沒有必要鋌而走險。
會下手的也只有穆連慧了。
畢竟等回宮之後,穆連慧要算計南妍就難多了。
買通藍巧和阿碧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穆連慧大約是早就想趁著這次機會下手的,但昨日叫南妍縣主一番話給動搖了許多,卻不知道又受了什麼刺激,最後依舊依計行事。
只可惜,叫南妍縣主脫身了。
穆連慧的鬱氣只怕不比公主小,公主還能發泄一番,穆連慧卻只能憋著,半點不能露出端倪來。
心定然是在滴血的吧。
這麼一想,杜雲蘿心裏舒坦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