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綻開的杏花隨風而落。
有一片正巧落在了南妍縣主的額頭烏髮上,使得她那張清麗溫婉的容顏添了幾分妖嬈,如畫龍點睛的一筆。
杜雲蘿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花瓣上,她突然間想起了安冉縣主。
「那日安冉縣主出閣,我去觀禮了,」杜雲蘿輕輕道,「她說,你的命比她的好。」
南妍縣主詫異,愣了半晌,道:「我倒覺得,她也不錯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嫁去恩榮伯府,她一生無憂。」
杜雲蘿聞言一怔,喃著「一生無憂」,她總算有些抓到心中的異樣之感了。
莫非,南妍縣主很清楚,她這一生,遠不如安冉縣主平順?
是因為她身在權利鬥爭的中心,所以才看得這般明白嗎?
這個猜測,杜雲蘿自己就先推翻了,若只是因為生活在宮中就能知道這些,聖上怎麼會坐視瑞王的暗中招兵買馬?
要說是顧忌皇太后,皇太后定是最不願意看到瑞王有異心的人了。
那南妍縣主……
怎麼可能?
可靜心一想,又為何不可能?
她能重頭再來一次,南妍縣主為何不可以?
這種經歷的確匪夷所思,但誰又能保證,自己是唯一的那一個呢。
所以,南妍縣主才說,她們兩個是一樣的。
杜雲蘿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在她看透南妍縣主之前,人家已經徹底看透了她了。
杜雲蘿想問,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猶豫了片刻,想到眼下情況,便開口問道:「既然縣主知道自己不會一生無憂,又為什麼……」
又為什麼要嫁給李欒呢?
正如杜雲蘿跟安冉縣主說過的那樣,李欒是不會聽南妍的。
李欒天生一雙桃花眼,即便是不笑的時候,目光也是溫柔如水的,可杜雲蘿知道,李欒根本不是一個溫和無害的人。
一個敢跟著父親謀劃造反篡位,又在自知無路可走時膽敢弒父的人,怎麼可能溫和?怎麼可能無害?
李欒有他自己的心思和主意,南妍縣主無力阻攔和改變。
前世,南妍縣主為了瑞王府跪在公主府外求情,落得一個投繯自盡的結局,今生何苦又要去摻合瑞王府的事情?
為了瑞王府?
為了已經死在李欒手裏的瑞王李享?
思及此處,杜雲蘿的眸子倏然一緊。
原來……
原來這才是理由。
原來這才是南妍縣主說的「我們是一樣的」。
南妍縣主注意到杜雲蘿的神色變了,就知道她已經猜出了來龍去脈。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南妍縣主笑了,清風吹走了她額發上的花瓣,她的視線追著碎花,不知落到了何處。
而她的聲音,卻如擂鼓一般,一聲聲、一字字地撞進了杜雲蘿的心。
嗓子一澀,眼眶不由熱了起來。
杜雲蘿吸了一口氣,道:「我以為我夠拚的了,與你相比,我自愧弗如。」
南妍縣主抿了抿唇角,笑意若有似無,帶著三分苦澀與無奈。
她喜歡李欒,情不知所起,但在她領會的那日,就發現那個人已經深深埋在了她的心中了。
因著在宮中生活,從小到大,她見過李欒很多次,也說過不少話,她甚至跟著李欒悄悄出宮過,當然不止他們兩個,還有雲華公主與太子李恪、誠世子李豫。
李家兄弟耐不住雲華公主的脾氣,被公主磨得沒辦法了,這才偷偷帶公主出宮,而公主都會帶上南妍。
最後一次溜出宮時,南妍十二歲。
那日上元,城中沒有宵禁,宮中的宴席上醉的醉了,鬧的鬧了,到叫他們幾個抓著了機會,一溜煙出了宮。
城中觀燈的人極多,走著走著就衝散了,南妍縣主的身邊只剩下一個李欒。
南妍有些慌,公主若是有什麼事兒,她要如何交代?
李欒安慰了她幾句,拉著她的手到處尋人,直到半夜時五個人才在宮門口齊聚。
第二日,少不得叫皇太后、皇后訓斥了一番。
南妍低著頭聽訓,手心卻一片滾燙,仿若李欒還牽著她一般。
只是這些心思,她只能埋在心中,她知道自己無依無靠,她的將來,從不在自己手裏。
後來,李欒娶了穆連慧,南妍哭過怨過,渾渾噩噩過了一年,而後猛然醒悟,她已經被雲華公主定了前路。
嫁給一個藥罐子,跟著公主度過餘生?
她知道雲華公主的脾氣,她不想哪一日變成那套碎了的瓷娃娃,她更不想變成韶媛。
韶媛從小體弱,受寒夭折讓人傷心,卻也沒有出人意料,只有南妍一直掛在心中、惶惶不安,可惜當時她還年幼,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了。
可就算她記得清清楚楚又如何?
只靠一點蛛絲馬跡,她根本不敢去告訴皇太后和皇后,說了也是沒有用的。
隨著雲華公主與鎮國公長孫的婚事一點點擺到枱面上來商議,南妍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不想放棄自己的一生,就像她不想放棄自己的心一般。
李欒已經大婚,而只要有雲華公主在,便是南妍不計較,她也做不了李欒的側妃。
遠離公主,接近李欒,南妍的選擇是瑞王李享。
不顧結果,豁出去了所有,她成功了,就在她現在站著的慈寧宮後花園的假山下,她和醉酒的李享糾纏在一起。
她成了李享的繼妃,也惹怒了皇太后,惹怒了雲華公主,但南妍不後悔,有得到必定有犧牲。
南妍進了瑞王府,李享待她不算好,也不算壞,南妍不在乎這些,她只要能見到李欒就好了。
也僅僅只是見到而已,愛慕之情深深埋在心底,她不敢表露也不能表露。
她看著穆連慧替李欒生下嫡長子,看著他們夫妻舉案齊眉,直到皇太后賓天。
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
知道李欒弒父的時候,南妍沒有哭,她對瑞王沒有感情,而對於孤注一擲的李欒,她心疼得無以加復。
南妍很清楚,若說世上有什麼人是李欒最珍視的,不是嫡妻,不是弟子,而是他的父親李享。
親手弒父,李欒此刻心中撼動有多劇烈,南妍一想便知,可李欒咬牙挺住了,她就不會替他落一滴眼淚。
李欒不需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