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升的爹是個把總,是穆元安從小兵裡一步步提拔上來的,十年前死在邊關,留下孤兒寡母。
朝廷給了撫恤,定遠侯府也添了銀子,讓他們在京城裏安了家,十年間,方升娶了媳婦,生了兒子小六兒,方升的娘過世,穆家都幫襯了些。
雲棲依著穆連瀟的吩咐,隔些日子也會去方家看看。
這一次去,方家宅子已經換了主人了。
雲棲隻好詢問左鄰右舍。
鄰居們認得雲棲,便說方升的媳婦把房子賣了,帶著小六兒回老家去了,說是要讓方升落葉歸根。
雲棲又問了一些情況,越問,心裏越不踏實。
回府後,雲棲便去了穆連瀟的書房。
穆連瀟見雲棲神色凝重,下意識抬手按了按眉心,問道:「小六兒的娘怎麼說的?」
雲棲道:「小六兒的娘回老家去了,奴才已經使人去方升老家尋訪,隔些日子應當會有消息。」
穆連瀟微微頷首,睨了雲棲一眼:「既如此,你慌什麼?還有什麼消息,一併稟了。」
雲棲深呼吸了一口,道:「奴才問了方家鄰居,雖然說不上方升的傷情,但有人記得時間。
方升是初九中午從家裏出去的,當天夜裏沒回來,小六兒的娘不知情,還問了左右鄰居有沒有人看見方升。
直到初十夜裏,方升才回來,當時整個人就不好了,胸前染了不少血,小六兒的娘一個人拖不動他,叫人幫忙才挪回屋裏。
因著這一茬,就有人記住了。」
穆連瀟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攥了起來。
四月初九,聖上儀駕從京城出發去了圍場,而馬德海看到有人弄鬆了雪衣的馬掌,正是初十那日。
時間上對得上,可為什麼?
且不說方升為何能潛進圍場,他和杜雲蘿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害她?
雲棲看出了穆連瀟的疑惑,道:「爺,會不會是方升為了他爹的事體記恨咱們府上呀?當時大姑娘也在圍場,要不是下手之人叫雪衣踹了一腳,說不定連大姑娘的馬都要遭殃。」
穆連瀟的眸色深深,問雲棲道:「你時不時去方家,你覺得方升心裏有恨嗎?」
雲棲一怔,良久搖了搖頭:「奴才反而是覺得他很感激侯府。」
「此事不宜急著下定論,等去方升老家打聽的人回來再說。」穆連瀟吩咐完,見雲棲要退出去,又補了一句,「也別疏忽了別的可能,該打聽的還是打聽。」
雲棲應了,他知道,穆連瀟心中依舊不信方升會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其實,他也是不信的。
杜府安華院。
趙嬤嬤親自領著百娘到了杜雲蘿跟前。
百娘規矩行禮:「奴婢百娘,見過五姑娘。」
杜雲蘿看著面前這個說不上眼生但也絕對不眼熟的丫鬟,詫異道:「三姐姐院子裏的?」
見百娘點頭,杜雲蘿又仔細瞧了兩眼,總覺得這張臉似是在哪兒見過,又似是與現在有些不同……
許是從前見過?
杜雲蘿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個答案來,尤其是百娘這個名字,她根本沒有什麼印象。
杜雲蘿身邊的丫鬟都是甄氏和趙嬤嬤挑的,這一回也不例外,杜雲蘿不會為此糾結太久,便把人收下了。
錦蕊帶著百娘去安排住處,杜雲蘿偏過頭問趙嬤嬤:「媽媽,她若不來我這兒,會去哪兒?」
趙嬤嬤道:「暫且留在水芙苑裡等缺,沈長根家的倒是說過,等過兩年讓她去春華院裏當差。」
春華院?夏安馨跟前?
這麼一說,杜雲蘿倒是想起來了。
她的確在春華院裏見過這個丫鬟,她長高了些,五官也長開了,與現在看起來就有點兒不同了,那時她的名字叫慧珠。
那時夏安馨剛生下兒子,夏老太太和苗氏講究規矩,讓她在由耳房改的產室裡做月子,慧珠跑前跑後伺候著。
有一日,突然就出了狀況了。
杜雲琅吃了酒在正屋裏歇著,慧珠和夏安馨的陪嫁丫鬟採蓮鬧了起來。
採蓮說慧珠想趁著杜雲琅醉酒行不軌之事,叫她撞破了,慧珠卻說是採蓮賊喊捉賊,她回正屋裏替夏安馨取東西,採蓮被她撞見,反咬她一口。
這一吵,把苗氏都吵來了。
杜雲琅醉酒後睡著了,根本不清楚情況,自是不會胡亂一指。
而採蓮和慧珠的這一番爭執,以慧珠撞柱子收場。
採蓮叫那血淋淋的場面驚住了,整個人跟丟了魂一樣,沒幾天就叫苗氏送去了莊子上。
後來有一回,錦蕊撞見過一個小丫鬟燒紙,一面燒一面哭,說她親眼看見慧珠進正屋的,然後裏頭就鬧起來了,顯然是採蓮先在屋裏頭的,當時她肯開口說一句,興許慧珠就不用以死明志了,可她害怕,採蓮是夏家陪嫁過來的,萬一夏安馨保下了採蓮,她以後還怎麼在春華院裏做事。
錦蕊聽得一清二楚,事後還告訴了杜雲蘿。
杜雲蘿那時與娘家的關係磕磕絆絆的,那兩個丫鬟一死一瘋,她若還舊事重提,夏老太太和夏安馨的臉都要擱不住了,因而這事兒就埋在了心裏。
如今回憶起來,杜雲蘿多少有點兒感慨。
百娘這丫鬟性子烈了些,但總比個泥面人要好,最要緊的是,她不會有那等烏七八糟的心思。
隻這一點,就讓人安心多了。
至於被誣陷時以死明志,這是走投無路時的選擇,輕易不該那般,百娘的心性還需要錦靈和錦蕊多點撥點撥。
趙嬤嬤見杜雲蘿若有所思,道:「姑娘,這百娘可有什麼不妥當的?」
「也沒有,」杜雲蘿抬頭朝趙嬤嬤笑了笑,「我就是琢磨著,給她改個什麼名字。」
趙嬤嬤聞言也笑了。
百娘的名字被改作了錦嵐,跟著兩個大丫鬟學做事。
花嬤嬤一臉驚訝,道:「我們都猜是院子裏哪個二等要揚眉吐氣了,卻是便宜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太太送了這麼個人過來,不就是說院子裏的丫鬟們都不得用嗎?」
水嬤嬤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手中蒲扇,沒有搭腔,心裏道,可不就是一個個都不得用嗎?整日裏摩擦嘴皮子,也不見有哪個認真做事。這可是五姑娘的院子,是老太太、太太的明珠,真當是獨門獨院的,太太就不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