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瑛看向杜雲蘿,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又都咽了下去。
杜雲蘿瞧在眼裏,多少能猜出她的意思。
這門親事,原本杜雲瑛是想教唆杜雲蘿鬧的,沒想到最後卻成了這個樣子,但對杜雲瑛來說,衝鋒陷陣的是杜雲諾,她自個兒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失,倒也不覺得格外遺憾。
夏老太太等了會兒,才見四房的人出現,哼道:「總算來了。」
苗氏聞聲,抬頭看去,見廖氏是六品安人裝扮,心中不由就冒了酸氣。
這裏候著的女眷,拋開姑娘們不說,除了苗氏自己,人人都靠著丈夫得了品級。
接旨這等要緊時候,都要按品著裝,在苗氏眼裏,那就是風光體面,偏就她與眾不同,苗氏越想越不高興,不禁狠狠剮了杜懷平一眼。
杜懷平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要開口,就見夏老太爺與那內侍一道來了。
夏老太爺卸官之後不比從前得勢,但到底是做過太子太傅,如今東宮裏的那一位若是來了,依著禮數,也要行禮喚一聲「老師」,那內侍不敢拿喬,見他腿腳不便,依舊是請他坐了小轎。
內侍笑容滿面,似是等候時與夏老太爺相談甚歡,到了祠堂前,又與杜懷禮與杜懷恩拱手問安。
宣旨是個肥差,宣的又是賜婚的旨,杜家還是和頗受聖寵的定遠侯府聯姻,內侍想到此,笑意更濃了三分。
他來時將杜家的情況打聽了,一眼尋出了兩個與杜懷禮長得相像的姑娘來,對著其中年紀小些的杜雲蘿道:「五姑娘,接旨吧。」
饒是杜雲蘿這一路走來已經鎮定了,聞聲還是不由輕輕晃了晃身子。
夏老太太有些擔心杜雲蘿的禮數,見她調整之後規矩跪下,沒有半點兒慌亂,不由鬆了一口氣。
內侍打開了聖旨,聲音尖銳,語調與尋常人不同,可此刻落在杜雲蘿耳朵裡,卻是天籟一般。
杜雲蘿俯身,聽她的名字,穆連瀟的名字,聽他們終於又要成為夫妻……
近在咫尺的青石板地面落下水滴,杜雲蘿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落淚了。
她不該哭的,她該是笑著的,可心底裡終究抑製不住情緒。
「欽此——」內侍念完了之後,見杜雲蘿沒有抬頭,半彎下腰道,「五姑娘。」
杜雲蘿醒過神來,顧不上淚水,趕忙抬起頭來,接過了聖旨。
之前俯著身,淚水是直直砸下去的,杜雲蘿的臉頰上並沒有淚痕,內侍背著光看去,一時隻覺得杜雲蘿雙眸水潤,還未細看,就叫杜懷禮扶著了。
杜懷禮塞了個紅封過去,內侍得了賞,哪裏還在乎杜雲蘿的樣子,與眾人道了喜,就被迎去前頭說話了。
杜懷平不是官場上的,與那內侍又不熟悉,就沒有去前頭湊熱鬧。
他凈手點香入了祠堂,在列祖列宗跟前磕了頭,把聖旨供奉了。
杜雲蘿目不轉睛瞧著,她是捨不得那聖旨的,恨不能日日捧著看,僅僅是上頭那「穆連瀟」三個字,都叫她欣喜歡愉,仿若那人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一般。
可她知道規矩,聖旨必須在祠堂裡供奉,等到她出閣時,再捧著隨她去定遠侯府,因而只能依依不捨地交出來了。
杜雲諾這幾日叫廖氏拘得有些緊,她眼尖,瞧見杜雲蘿剛剛跪下的位置有些水漬,心思一轉,也就明白了。
杜雲蘿是哭了的,她分明不想嫁,卻被一張聖旨逼得不得不嫁了。
雖然與安冉縣主通氣,讓杜雲諾惹了麻煩,但畢竟只是些冷言冷語,沒有傷經動骨,換來如此結果,杜雲諾不禁彎了唇角。
夏老太太上了年紀,日頭下跪了一會兒,身子有些扛不住,便讓眾人都散了。
按品著裝有按品著裝的壞處,就是太重太悶熱,甄氏和廖氏此刻也是渾身不舒坦,見夏老太太那身厚重的一品誥命華服,哪裏還不懂,趕忙喚了人伺候夏老太太回蓮福苑。
苗氏反倒是最舒服的那一個了,她有些興慶,可又不甘心,兩個念頭跟小人兒打架一樣,到了最後,苗氏覺得,她寧可重死熱死,也不要這等不體面的舒坦。
心裏憋著火,苗氏無心與妯娌們攀談,見杜懷平出來了,便領著兒女走了。
杜雲蘿回了清暉園。
甄氏稍稍梳洗了一番,杜懷禮也回來了。
幼女婚事如願定下,甄氏心情不錯,笑盈盈問杜懷禮道:「雖說這聖旨一天不到,我一天提心弔膽的,可真接到了,又有些不真實。定遠侯府不愧是將門,做事雷厲風行,不拖泥帶水的。」
杜雲蘿正喝著甜湯,聞言差點沒噎著。
定遠侯府裡練氏做事的風格,杜雲蘿是最曉得的,當得起老謀深算四個字,凡事都走一步想三步,與雷厲風行沒什麼乾係。
這一回,不過是被逼著了,又怕景國公府跳出來壞了好事,這才會急匆匆就去求了聖旨。
依練氏的性子,安冉縣主給她惹了個大麻煩,她恨不能叫安冉縣主吃個虧。
安冉縣主愛慕穆連瀟,明日端午進宮,便是不敢去求聖旨,說不準也要去太后、皇后跟前求懿旨了,等那個時候,內侍再帶著聖旨來杜府宣旨,能真真正正打安冉縣主的臉。
可練氏怕,怕就算皇上今兒個答應了,明日叫太后、皇后一說情,亦或是老公爺硬要替掌上明珠做主,還未出宮的聖旨說不定轉彎就到了景國公府頭上,那練氏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管安冉縣主是驕縱還是軟弱,練氏都不敢拿捏她,怎麼看都沒有千挑萬選的杜雲蘿合適。
這次讓練氏求了老太君進宮求旨,杜雲蘿估摸著,接旨時練氏跪在那兒心裏都不好受。
仇人不好受,對杜雲蘿來說,就是件喜事了。
聖旨下了,杜府這兒是各個歡喜,定遠侯府裡,一切也都平靜,隻景國公府中,安冉縣主得了消息之後,恨得砸了一博古架的瓷器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