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陣之時,穆連瀟在兵士之中看到了葉毓之。
一年多的軍營生活,葉毓之老練了許多,雖無上陣殺敵的經驗,但比試身手時,在軍中已屬上流。
他從小強身,底子不差,現在穿上鎧甲,也能在馬上將長槍舞動自如。
黃大將軍私底下與穆連瀟說過,以葉毓之的出身,再給他累軍功的機會,往後絕不會庸庸碌碌。
景國公府的公子,即便是庶出的,葉毓之的腳步也會比普通兵士邁得更大。
畢竟,那景國公府是閑散勛貴,老公爺兩夫妻如今又失了聖上與慈寧宮的心,只要葉毓之是個將才苗子,聖上不會錯失人才。
至於那兩個嫡出的弟弟,除非也學他上陣廝殺,若僅靠蒙蔭謀個閑職,是勝不過葉毓之的。
以景國公老公爺夫婦的性子,又怎麼會讓嫡孫衝鋒陷陣?
只要葉毓之能一步步往上爬,這個受聖寵、掌實權武勛的庶子,會比閑散的嫡子更風光。
一切準備妥當,關門大開,穆連瀟領兵由賈德引路入了大漠。
宣城之中,廂房裏擺了兩個冰盆。
即便如此,依舊是熱得人冒汗。
尤其是延哥兒和姐兒一道大哭之時,心中煩躁與這炎熱的天氣累在一塊,愈發讓人靜不下心來。
楊氏最怕吵鬧,可府衙後院就這麼點大的地方,躲也無處躲去。
再說了,家裏添了人丁,豈有不吵的?
楊氏撐了半個月,歇得不好,胃口也差了許多。
與杜雲蘿商議了兩句,乾脆臥病在床,把後院裏的大小事都交到了杜雲蘿手中。
如此一來,在楊氏和顏氏能掌家之前,杜雲蘿就能名正言順地在府衙裡住著了。
夏夜裏蟬鳴陣陣。
杜雲蘿睡得並不踏實,迷迷糊糊的,她好像看到穆連瀟回來了。
想坐起身來喚他,身子半點動彈不得,杜雲蘿才明白過來,這是她的夢境。
做夢就做夢吧,夢裏能瞧見穆連瀟倒也不錯。
如此一想,意識愈發模糊,直到嬰兒啼哭聲劃過深夜寧靜,杜雲蘿才猛然驚醒過來。
是延哥兒哭了,沒一會兒,姐兒也跟著哭起來。
杜雲蘿披著衣服起身,去對面屋裏看延哥兒。
彭娘子正抱著哥兒哄,抬頭與杜雲蘿道:「哥兒可能是餓了。」
延哥兒卻半點不肯吃奶,撅著嘴吐出來,杜雲蘿從彭娘子手裏把哥兒接過來,柔聲哄了一通,延哥兒才慢慢止了哭聲。
「抱我床上去睡吧。」杜雲蘿替延哥兒擦了臉,抱他回去睡了。
正說著話,猛得瞥見窗外亮了起來。
如火一般艷紅。
杜雲蘿的心撲通直跳,快步走出了屋子,抬頭看著北邊天空。
火光把天空染得通紅,迎著風,呼吸裡都是焦味。
很快,院外傳來陣陣狗吠,似是把整個宣城的狗兒貓兒都驚著了,叫聲此起彼伏,睡夢中的人都被驚醒了。
延哥兒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杜雲蘿死死盯著北邊亮得刺目的天,空氣裡的煙味熏得她眼睛發痛。
正屋的門開了,楊氏趿著鞋子,披著頭髮從屋裏出來,攬住了杜雲蘿的肩,沉聲道:「雲蘿,到大伯娘這兒來。」
杜雲蘿隨著楊氏進屋。
楊氏把延哥兒抱過去,低聲哄著。
杜雲蘿打量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屋子,這才發現,杜懷讓不在屋裏。
很快,端哥兒和姐兒也被抱了來,坐著月子不該下床走動的顏氏被一個粗壯的婆子挪了過來,安置在了榻子上。
杜雲蘿垂眸,徐徐做了兩個深呼吸。
原來,不僅僅是杜懷讓不在,杜雲韜也不在。
這府中,隻留下女眷和孩子們。
杜雲蘿抿唇,她剛才若沒有看錯,燒起來的是昌平伯府的方向,以及,離伯府不遠的北城門。
楊氏一面哄著哥兒,一面跟顏氏與杜雲蘿道:「現在被圍的不是府衙,就表示世子與黃大將軍佔了上風,你們各自躺一躺,等天亮了就好了。」
杜雲蘿淺笑。
她知道的,事情遠不像楊氏說得這麼簡單。
外頭依舊嘈雜,延哥兒和姐兒哭個不停,端哥兒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靠在顏氏身邊。
杜雲蘿哄了會兒姐兒。
這兩個小東西哭夠了,漸漸安靜下來。
杜雲蘿的思緒轉得飛快。
她知道昌平伯豢養私兵,也知道賈德來歷不明,更清楚穆連瀟讓她搬到府衙裡的理由。
那今夜之變,就意味著賈德想借勢害穆連瀟的計劃失敗了,而穆連瀟也掌握了昌平伯豢養私兵的實證。
昌平伯唯有拚死一搏。
提前收到穆連瀟傳信的杜懷讓父子圍了昌平伯府。
昌平伯不肯束手就擒,紛亂之中起了火勢。
不僅僅如此,昌平伯手上剩下的私兵會拚死入城,與守城官兵在北城門爭鬥,因而火勢也蔓延到了北城門?
如此一想,倒是與原本計劃之中的相差不多。
杜雲蘿擰著眉頭,賈德是失敗了不假,那穆連瀟呢?他可有受傷?
自從離開北疆到了嶺東,穆連瀟身上也就沒添過什麼傷口,這回會不會又受傷了?
腦海之中,念頭雜亂,睡意全無。
三個孩子累著,各自睡去,餘下的大人們大眼瞪小眼,一直坐到了天亮。
天色大亮時,杜雲蘿出屋子看了一眼。
北邊天空之中依舊紅得厲害,火情似是比昨夜還要駭人。
杜雲蘿想,沒有留在桂樹衚衕裡當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劉老爺一家是昌平伯的人,一旦到了絕境,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桂樹衚衕離府衙雖近,但千鈞一髮之際,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再說了,官兵忙著圍昌平伯府,又要控制住城內騷亂,若還要分出心神來照顧她與延哥兒,她就是給杜懷讓添亂了。
在府衙裡,與楊氏和顏氏一道,起碼三個人心裏都能多一點底氣,免得各個牽腸掛肚。
火勢直到下午時才漸漸小了,而焦味愈發濃烈。
楊氏與她們道:「都會過去的,外頭留了不少護院和衙役,不用擔心。」
顏氏抿唇笑了笑,她想說,讓護院去北城那兒稍稍看一眼,可對上楊氏的眼睛,顏氏最後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