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屋子裏,不需要她用眼淚來表達歡喜,更不用她來表露悲傷。
娢姐兒坐在蔣玉暖的腿上,睜著圓圓的大眼睛,一臉戒備地看著延哥兒他們。
「母親,那是誰?」娢姐兒問道。
蔣玉暖沒有抬頭望過去,她垂著眼簾,在娢姐兒耳邊道:「是姐兒的兄弟姐妹,姐兒別怕,他們是他們,姐兒是姐兒,父親與母親還是最喜歡你。」
聽了這句話,娢姐兒放鬆了許多,摟緊了蔣玉暖的脖子。
母女兩人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其他人的歡喜悲傷彷彿都跟她們沒有關係一樣。
吳老太君哭了一場,待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在單嬤嬤的伺候下凈了面。
徐氏也梳洗了一番,喚了莊珂上前。
「老太君,這是連康媳婦,還有兩個孩子。」
莊珂抬起頭來時,練氏這才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她不由一怔,穆連康媳婦的眼睛竟然是碧藍色的。
當時,她和穆元謀想過,沒有了定遠侯府這樣的出身,穆連康娶的定是平民百姓,卻沒有想到,他的媳婦竟然不是純正的漢人。
練氏好不容易逼出來的眼淚一下子又都收了回去,幾乎要大笑出聲。
媳婦不是漢人,長子長女也有胡人血統,穆連康想和穆連誠爭爵位,那可是癡人說夢!
不曉得會不會說漢話,張嘴就是胡語,那可要笑死了人!
「孫媳見過祖母,這些年不知夫君出身,未曾來給祖母磕頭問安……」
莊珂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的傳到了練氏的耳朵裡。
練氏剛還在想莊珂說不來漢話,哪知道人家一開口就是這般清晰自然,而且語調純正,是京畿一帶人說話的口音。
莊珂後半截話,練氏聽不見了,她心中恨恨,這哪裏是個胡人!不看她的眼睛,說她是個京城官宦出身的姑娘,練氏都信。
這說話腔調,這舉止做派,看得練氏眼睛都要出血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拚命安撫自己,只要莊珂的眼睛是藍的,那她就是個外族人,漢話說得再好,也是「非我族類」。
而且,徐氏那態度,似乎對這個兒媳並不排斥。
練氏咬牙想著,不排斥也好,就讓這個異族人登堂入室,他們三房要求個團圓,就一邊團圓去吧。
吳老太君看著莊珂,若說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只是老太君年輕時在北疆生活過,也接觸過一些胡人,見莊珂那雙眼睛澄靜,態度溫婉,叫人生不出排斥感來。
「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吳老太君問她。
「莊珂,孫媳的父親是漢人,姓莊,替孫媳取了這個名字。」莊珂道。
吳老太君細細品味著。
「能取出這樣的名字,看來是個讀書人了,」練氏堆著笑,道,「說不定也是個出身不凡的,我們既然與他們成了兒女親家,若同在京中,也該多往來走動。」
京畿一帶,沒有姓莊的勛貴,放眼全朝,一樣沒有,莊珂的出身肯定不高,練氏很想聽一聽莊珂的答案,她想讓這個新媳婦明白,定遠侯府的門楣,原本不是這麼低的。
莊珂聞聲看著練氏,聽徐氏說那是二伯娘練氏,莊珂淺淺笑了。
就是這個人的丈夫,為了一己私慾,害死了多少血親,又差一點害死了穆連康。
心中有恨,莊珂在表面上還是端住了,道:「父親在關外生活了十多年,從未和我們提過他的出身,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諱。」
練氏眼睛一亮,輕咳一聲掩飾譏諷之意,道:「這還真是可惜了。」
「不知道就是機緣未到,」吳老太君絲毫不介意,這些日子她在菩薩跟前早想明白了,很多事就是命中注定的,機緣到了,一切水到渠成,「這些年,虧得有你照顧連康。」
莊珂笑了。
吳老太君又見了瀠姐兒和洄哥兒。
瀠姐兒跟著莊珂叫了人,一聲「曾祖母」讓吳老太君歡喜極了,讓單嬤嬤送上了見面禮。
洄哥兒的口齒還有些黏糊,卻不妨礙吳老太君的喜悅,家裏一下子添了三個孩子,這叫她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杜雲蘿笑盈盈的,見徐氏對莊珂這個媳婦也算滿意,便去外頭取了個錦盒進來。
「三嬸娘,」杜雲蘿打開了錦盒,裏頭放著的是徐氏給了她的玉鐲子和金鎖片,「我嫁進來的時候,您跟我說,這鐲子原本是給兒媳留的,只是大伯不知所蹤,您興許一輩子都見不到大嫂,這才把鐲子給了我。
還有這金鎖片,是您娘家母親留給外孫兒的。
現在,大伯領著大嫂,帶著孩子回來了,這玉鐲子和金鎖片,我物歸原主。」
徐氏看著那兩樣東西,回憶起了這些年的心酸,幾乎又要落淚。
她顫著雙手接過了錦盒,指腹在那玉鐲子上來回摩挲,然後緩緩執起莊珂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玉鐲子給她套上去:「這一回,總算能把這鐲子給我親兒媳婦戴上了。」
莊珂眼眶氤氳,她為人樂觀不假,可媳婦見婆母,多少會有些忐忑,怕長輩不接受她。
可這一刻,她的心徹底踏實了下來。
杜雲蘿說得對,有人不想他們回來,可這個家中,也有人是真心實意盼著他們,對穆連康好,也會愛屋及烏對她好。
莊珂抱了洄哥兒過來,徐氏又替他把金鎖片戴上,理了理紅線,稍稍拿手把金鎖片捂熱了,才塞回了洄哥兒的衣服裏頭。
吳老太君摸了摸洄哥兒的頭,柔聲與莊珂道:「今天先把府裡的人認全了,過兩日請了族中的長輩們過來,你再認認親。」
莊珂頷首應了,跟著穆連康先給周氏見了禮,又去給穆元謀和練氏問安。
兩邊都是心神起伏,面上又一副太平模樣,看不出底下波濤來。
再往下就是穆連誠夫婦。
一直低著頭的蔣玉暖不得不抬起頭來,她的目光從穆連康面上一眼略過,逼著自己不再看過去,而是把視線全部落在了莊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