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有心抬舉葉毓之,慈寧宮裏也是這麼個意思,現今葉毓之去了蜀地,做水陸道場的事情,便沒有落下黃婕。
口諭送去景國公府的時候,小關氏是沒什麼反應,景國公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緩了半天,才咬牙切齒地罵「小人得志」。
黃婕嫁過去之後,有廖姨娘照應和調/教,舉手投足,少了閨中女子的扭捏,添了幾分年輕婦人的氣息。
她不排斥與杜雲蘿說景國公府裡的事情。
那些好的壞的,總要有人說,而杜雲蘿是最合適的人選。
府裡現在最操心的是葉瑾之的婚事,她年紀不小了,早就該說親定親了,再收拾收拾,連出閣都夠了。
只是一直沒有說到合適的人家。
景國公府前些年窺視皇后娘娘的娘家,這事兒在京中不是秘密,結親不成,反倒成了笑話,又因為景國公府不得聖心,還有哪家願意來結親?
一來二去的,就耽擱了。
不但是老公爺夫婦著急,作為外家的關家也著急,虧得是小關氏當家,關家挑不出錯來,若換了旁人家的姑娘,準要被冠上填房刻意打壓原配留下來的子弟的罪名了。
葉熙之是男兒,再等兩年無妨,葉瑾之是真的等不住了,小關氏原本不摻合,也被關家那兒催著,替她相看起來。
「估摸著是從姻親裏頭挑一家,最有可能的還是關家那裏沾親帶故的。」黃婕嘆道。
杜雲蘿也明白,這個時候,不沾親帶故的,誰願意娶葉瑾之呀。
葉毓之都去西南了,明眼人都看著,就等著他功成名就回京來,往後離了景國公府,一樣能在京中立足。
杜雲蘿柔聲問黃婕道:「大公子如何了?有收到家書嗎?」
黃婕一怔,耳根子都有些紅了。
見她如此,即便不開心,杜雲蘿也曉得答案了。
「聽說不好打,」黃婕皺了皺眉頭,道,「我父親說的,西南蜀地的狀況與中原不同,與嶺東、北疆也都不同,兵士很不適應。這次去的,好些都是從前打韃子的,受得了北疆風雪,卻叫蜀地的潮熱給折騰慘了。
原本,父親是要領軍令坐鎮中軍的,聖上也是考慮到他對蜀地狀況不熟悉,才沒有讓他去。
他是個固執的,為此,這半年多,都悶在書房裏,整日裏翻看蜀地的風物誌和地圖。」
杜雲蘿莞爾:「我們爺也一樣,他書房裏就掛著蜀地地圖,空閑時就琢磨。」
兩人相視而笑。
國寧寺去年才修繕過,與杜雲蘿印象裡的沒有什麼不同。
等安頓好了,她去了一趟天王殿,站在廊下,回憶起那年她在此處把打好的絡子給穆連瀟烙上的事情,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連前世經歷,不少都歷歷在目,又何況是幾年前的溫馨事兒呢。
她捨不得忘掉,一點細節都不想忘。
水陸道場順利,皇太后和皇太妃卻有些吃不消了。
尤其是皇太后娘娘,一整日下來,幾乎起不來身來。
杜雲蘿過去請安,皇太后歪在榻子上,苦笑道:「真的是老了,才幾年光景,撐不住了。」
這話,杜雲蘿也不知道怎麼接了。
皇太后不怎麼在意,什麼千歲萬歲的,嘴上念歸念,心裏都明白,人生吶,多少人連一甲子都走不完,多一年就樂一年吧。
畢竟到了她這個歲數,還有什麼想不清楚的。
「你祖母的身體也不行了吧?」皇太后咳嗽了兩聲,問道。
提及吳老太君的身子骨,杜雲蘿有點兒低落。
邢禦醫說得很明白,吳老太君熬不了多久了,現在看著是還能吃能睡,但底子虧了,損下去的時候,跟西去的流水一般,止不止不住。
「不太好,前些日子禮佛,跪了會兒就吃不消了。」杜雲蘿答道。
皇太后勾了勾唇角,皺紋舒展了些:「也不知道哀家和她,哪個先上路,人啊,就是這麼一回事,鎮國公夫人不也動彈不得了嗎?」
杜雲蘿是知道這回事的。
鎮國公夫人前個月開始就站不起來了,這個月頭幾天,連坐都坐不了了,禦醫也去瞧過,開了方子,卻沒有什麼效果。
杜雲蘿還記得,那年從國寧寺回去,鎮國公夫人不肯坐皇太后安排的軟轎,一定要一步步走出宮,幾年一過,就是等死的命了。
皇太后見杜雲蘿眉頭微蹙,不禁笑出了聲:「好了,不與你說這些了,你還年輕,不懂我們這些老婆子,白白添了煩惱,我們是最曉得自個兒身子骨的,哀家與你說,就哀家這樣,最多兩三年。」
「皇太后……」杜雲蘿低呼一聲。
皇太后笑容不減,卻擺了擺手,示意她推下去。
杜雲蘿從廂房出來,站在廡廊下,曬著六月灼熱的陽光,身體裡那股寒意才慢慢散去。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
皇太后其實說得不對,杜雲蘿老過,她是懂老婆子的,活到了那把年紀,的確是能弄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如她當時。
可皇太后有一樣是說對了的,她老人家真的只有兩三年了。
也就是一眨眼之間。
杜雲蘿站了會兒,遠遠瞧見南妍縣主過來。
「皇太后累了。」等人走到了跟前,杜雲蘿道。
南妍縣主往廂房方向看了一眼,道:「隨我去大殿拜一拜吧。」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大殿裏。
「前回就是在這裏,我們爺問我,對婚事到底是怎麼想的,」南妍縣主聲音低沉,示意杜雲蘿走近一些,「這些年的選擇,我一點兒也沒後悔過,還有兩年,我搏一把,若搏贏了,我想再添個兒子。」
杜雲蘿垂眸,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是啊,還有兩年。」
盼著蜀地大捷,盼著皇太后薨逝之後瑞王莫要起兵,盼著能與兩世傾心之人安穩渡過餘生。
僅此而已。